自那日后,慕容雪感觉自己仿佛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一端是司马锐日益加深的信任与倚重,另一端是林昭生死未卜、忠奸莫辨的幽灵。她必须维持绝对的平衡,不能向任何一方倾斜,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司马锐似乎全然未觉她内心的惊涛骇浪,或者说,他选择不去点破。他依旧会来含章阁,与她商讨政务,甚至将一些更核心的机密透露给她。例如,他已初步选定了一位资历老成、性格刚直的御史中丞作为北征大军的监军,不日即将秘密出发。又例如,他对陇西节度使张文弼通敌一案的清查取得了突破,顺藤摸瓜,牵出了朝中一位以清流自居的侍郎,引得朝野震动。
慕容雪听着,给出自己的分析,心思却时常飘远。她会想,那位被选中的监军,是否会与李牧将军产生矛盾?那位落马的侍郎,是否真的与北狄有染,还是只是党争的牺牲品?而所有这些纷繁复杂的线索背后,那个模糊的“林昭”身影,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她开始夜不能寐,即使勉强入睡,也常被混乱的梦境惊醒。有时梦见北疆黄沙漫天,林昭一身是血,向她伸出手;有时梦见宣政殿上,司马锐冷峻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她,质问着她与逆臣的关系;有时又梦见年少时,春光正好,林昭在梨花树下对她微笑,转眼间梨花纷落如雪,掩盖了一切。
“才人,您近日气色不好,可是夜里没睡安稳?”锦书担忧地替她梳理着长发,镜中的人影确实清减了几分,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
“无妨,只是天气燥热,有些睡不踏实。”慕容雪勉强笑了笑,搪塞过去。她无法对任何人言说心中的重压,即便是最贴身的侍女。
这日午后,司马锐难得有半日闲暇,命人在含章阁后的水榭摆了茶点。微风拂过水面,带来丝丝凉意,暂时驱散了夏日的闷热。
司马锐没有谈论政事,只是闲闲地问起她近日在读什么书,字练得如何。气氛看似轻松,慕容雪却丝毫不敢放松。
忽然,司马锐放下茶盏,状似无意地问道:“雪儿,你入宫前,可曾听说过陇西张氏与慕容家,是否有过旧谊?”
慕容雪的心猛地一沉,握着团扇的手指尖微微发白。他终于还是问到了这里。是在调查张文弼时发现了什么,还是……依旧在试探她与林昭可能存在的关联?毕竟,林昭之父与慕容家是世交,而张文弼也曾是北疆系将领的一员。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回答道:“回陛下,家父早年镇守北疆时,与各方将领皆有往来,张节度使当年亦在北疆任职,想必是见过的。但若论深交,妾身并未听家父提及。自家父卸职归京,慕容家便与边将往来渐疏。至于陇西张氏,更是少有交集。”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可能存在的一般性交往,又撇清了任何密切关系的嫌疑。
司马锐静静地看着她,水榭中只有风吹荷叶的沙沙声。他的眼神太过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涟漪。慕容雪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良久,司马锐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朕随口一问,不必紧张。”他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水榭边新开的莲花。
慕容雪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却已惊出一层冷汗。她知道,这次问答看似过关,但司马锐心中那杆秤,绝不会因此就完全放下。帝王的信任,从来都是脆弱而谨慎的。林昭的出现,像一根刺,不仅扎在她的心里,也扎在了司马锐的心里。她与皇帝之间那层看似逐渐消融的隔阂,因此又添上了一道新的、更深沉的阴影。
她望着水面上摇曳的莲影,心中一片冰凉。原来,即使身体靠得再近,即使共享着最机密的朝政,人心的深渊,依旧无法轻易跨越。她与司马锐之间,横亘着的,不仅是帝妃的身份,不仅是家族的旧事,如今,又多了一个生死不明的“故人”,成为彼此心照不宣,却谁也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区。
这场无声的较量,从朝堂蔓延至深宫,如今,已深入到了彼此的心渊之中。
(第四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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