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并未直接回宫,而是径直去了处理政务的勤政殿。司马锐甚至未曾更换骑射服,便沉着脸大步踏入殿中,那股从西苑带回来的肃杀之气,让沿途的宫人内侍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慕容雪则乘坐马车返回棠梨宫。一路上的好心情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忧虑。她并非担忧自身安危,有司马锐在,她知道无人能真正伤及她。她忧心的是,此事因她而起,或者说,是因司马锐对她的“独宠”而起,是否会给他带来麻烦,是否会让他为难?
回到棠梨宫,宫人们见她脸色不似出门时轻松,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伺候。慕容雪挥退了众人,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庭院中被暮色笼罩的花木,心绪难平。西苑草场上纵马驰骋的快意,凉亭边垂钓的闲适,仿佛只是一场短暂而易碎的梦。梦醒了,依旧要面对这宫闱内外的风刀霜剑。
她想起司马锐在听到急报时瞬间冷下去的脸色,以及那句“严加惩处”、“给朕一个交代”的冰冷指令。她知道,一场风波即将来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那些心怀怨恨的家族,恐怕要为自己下人的妄言,付出沉重的代价。
果然,接下来的两日,宫中气氛明显不同往日。往来传递消息的内侍步履匆匆,面色凝重。虽无人敢在慕容雪面前议论,但那无形的紧张感,如同逐渐积聚的乌云,笼罩在宫廷上空。
慕容雪尽量如常度日,但抚琴时,琴音难免带上一丝躁意;读书时,目光也时常停留在同一页纸上,许久未曾翻动。她在等,等一个结果,也在等司马锐的态度。
第三日傍晚,司马锐终于再次踏入了棠梨宫。
他依旧穿着常服,但眉宇间的疲惫之色更浓,眼底带着一丝未曾消散的冷厉。他走进来时,慕容雪正对着一盘残棋发呆。
“陛下。”慕容雪起身行礼,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尚未完全收敛的凛冽气息。
“嗯。”司马锐应了一声,走到榻边坐下,目光扫过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慕容雪轻声答道,为他斟了一杯热茶。
司马锐接过茶杯,并未立刻饮用,只是握在手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良久,司马锐才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事情已经处置了。京兆尹府揪出了几个带头煽风点火、散布流言的家奴,依律杖毙。涉事的三家府邸,教仆不严,纵容下人非议宫闱,藐视天威,夺其家主爵位,贬为庶民,即日离京,永不叙用。”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慕容雪却听得心中一震。杖毙家奴,夺爵贬谪!这处罚不可谓不重。那三家,虽非顶级权贵,但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只因下人几句妄议,便落得如此下场。这无疑是司马锐挥出的一记重拳,杀鸡儆猴,震慑所有心怀不满之人。
慕容雪抬眸看向司马锐,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决定的只是几只蝼蚁的命运。这就是帝王心术,这就是皇权的冷酷。她心中五味杂陈,有因他毫不留情维护而产生的些微悸动,更有一种对权力倾轧的凛然与寒意。
“陛下……”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求情?她并无立场,那几家下人议论中伤的对象也包括她。安慰?似乎也并不需要。
司马锐看向她,似乎看穿了她复杂的心绪,淡淡道:“觉得朕处置过重?”
慕容雪垂下眼眸:“臣妾不敢妄议朝政。陛下圣心独断,自有道理。”
“道理?”司马锐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在这深宫朝堂,最大的道理,就是让所有人都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朕给了他们体面,让他们自行离去,他们却不知珍惜,反而纵容下人挑战朕的底线。若不断然处置,日后效仿者众,朝纲何以维系?天威何在?”
他的话语带着铁血的味道。慕容雪明白,他说的没错。皇权需要绝对的权威,尤其是在他推行新政、清理后宫之后,更需要用强硬手腕压制所有可能的反弹。那三家,不过是撞在了刀口上。
“朕知道,此事因你而起,你心中或许不安。”司马锐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慕容雪脸上,锐利仿佛能直视人心,“但你要记住,你无需为此承担任何。朕做的任何决定,是因为朕认为该做,而非为了任何人。你更不必因此感到压力。”
他这番话,既是安抚,也是告诫。安抚她不必将外界风波归咎于自身,告诫她不要因这份“独宠”而心生妄念或负担。
慕容雪心中一动,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臣妾明白。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妾只愿谨守本分,不负陛下回护之意。”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会因外界风雨而动摇,也不会恃宠而骄。
司马锐凝视她片刻,见她眼神清澈,神色平静,不似作伪,眼底的冷厉这才渐渐化去些许。他放下茶杯,语气缓和了些:“明白就好。西苑之行,未能尽兴,改日再补给你。”
他竟还惦记着此事。慕容雪心中微暖,摇了摇头:“陛下政务繁忙,臣妾能得一日闲暇,已感念圣恩。出游之事,不必挂怀。”
司马锐未置可否,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棋盘,忽然道:“这局棋,看似僵持,实则白棋有一处暗手,可破黑棋大势。”他伸手指向棋盘一角。
慕容雪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仔细观摩,果然发现一处自己未曾留意的妙着。她不由讶然:“陛下棋艺精湛,臣妾佩服。”
“不过是旁观者清。”司马锐淡淡道,“就如这朝局,有些人只看到眼前的得失,却看不清朕布下的局。”他这话,意有所指。
慕容雪聪慧,立刻明白他是在借棋局点醒她,亦是在向她透露些许前朝信息。他并非将她完全隔绝在外,而是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让她了解他的处境和手段。
两人不再说话,开始对弈。这一次,慕容雪心绪平静了许多,落子也更加沉稳。司马锐棋风凌厉,步步紧逼,但偶尔也会留下一些破绽,似乎有意引导。
烛光下,两人对坐手谈,身影被拉长映在窗棂上。殿外或许依旧暗流涌动,但在这棠梨宫内,却暂时隔绝了风雨,只剩下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基于理解与默契的宁静。
这一夜,司马锐依旧在棠梨宫待到很晚,直至亥时末才起身离去。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离开时,拍了拍慕容雪的手背,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安抚。
送走司马锐,慕容雪独自站在殿门口,望着满天星斗。夜风微凉,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暖意。她知道,经过此事,她与司马锐之间的关系,似乎又深了一层。他不仅用行动维护了她,更在思想上试图让她理解他的世界。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而此刻,她感受到的,更多是那雨露的润泽。至于雷霆之威,那是他身为帝王必须展现的一面,她只需理解,并站在他身后,守住这片他给予的安宁即可。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无论外界如何风雨飘摇,这棠梨宫,因他的回护与信任,愈发成了她可以安心栖身之所。
(第八十五章 雷霆雨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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