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一盆名为“现实”的冷水兜头浇下。
支队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赵思妍刚刚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原本稍有涟漪的水面，瞬间激起的却是无奈的沉重。
“确定了。”赵思妍的声音透过笔记本电脑的扬声器传出来，她人还在技术室，通过视频连线参与会议。屏幕上共享着她刚刚整理出来的信息：“通过分析那几个关联旧地址的交易对手方，并结合一些公开和付费的区块链情报源交叉验证，最终锁定，其中一个地址频繁交易的对象，其资金主要流入和流出的入口，是一个注册在‘塞拉利昂’的加密货币交易所，名叫‘自由节点交易所’。”
“塞拉利昂？”张猛瞪大了眼睛，“非洲那个？”
“对。”赵思妍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一个司法管辖相对宽松，对加密货币交易监管几乎为零的地区。这种交易所，通常以高匿名性和低门槛吸引用户，但也因此成为洗钱、诈骗和非法交易的重灾区。”
她调出了这个“自由节点交易所”的网站界面。网页设计得甚至有些粗糙，充满了一种急于变现的草莽气息，注册协议简单粗暴，几乎没有任何身份验证的要求。
“绑匪，或者说，控制这些关联旧地址的人，很可能在这个交易所有账户。”赵思妍指向屏幕，“如果我们能拿到这个交易所的用户注册信息、Ip登录记录、以及完整的账户交易流水，就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现实中的这个人。”
会议室内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但很快又平息下去。大家都是老刑警，明白这“如果”两个字背后，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陈建国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通过官方途径，申请国际司法协作，需要多久？”
负责涉外案件协调的老李苦笑了一下，推了推眼镜：“陈队，这么说吧。首先，我们要准备极其详尽的材料，证明案件重大，且该交易所的信息对破案至关重要。这需要时间整理、翻译、公证。然后，通过公安部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向塞拉利昂的相关部门发出协查请求。对方收到后，需要根据本国法律程序进行审核、裁定。这期间，任何环节都可能因为文书问题、法律差异、工作效率甚至只是单纯的忽视而被拖延。”
他顿了顿，说出那个让大家心凉的事实：“就算一切顺利，没有任何拖延，走完所有流程，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最快最快，也需要一到两个月。这还是不考虑对方交易所配合度以及当地司法系统效率的理想情况。”
一到两个月？
张鼎失踪到现在还不到四十个小时，黄金救援时间正在飞速流逝。绑匪给出的支付时限可能只有几天，甚至更短。他们根本等不起！
“妈的！”张猛忍不住骂了一句，“这混蛋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故意挑这种地方的交易所！”
“没错。”林宸的声音响起，他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目光沉静，“他利用的正是司法管辖区的差异和国际协作的时间差。他在和我们玩一场不公平的游戏，棋盘的一半规则由他制定，而且他还拥有时间上的绝对优势。”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嘲讽。对手明明就在那里，可能正用着真实的Ip登录那个交易所，可能留下了身份信息的蛛丝马迹，但一堵由国界、法律和 官僚程序筑成的高墙，却硬生生地将警方隔绝在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流逝。
无力感再次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技术找到了方向，却败给了现实规则。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陈建国不甘心地问，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赵思妍的视频画面上，“思妍，从技术层面，有没有可能……呃……”他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词。
“远程渗透？或者施加技术压力迫使交易所配合？”赵思妍直接替他说了出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摇头，“理论上存在，但实际操作风险极高，且违法。对方交易所的服务器架构未知，安全级别未知，任何未经授权的入侵尝试不仅成功率渺茫，一旦失败或被察觉，会立刻打草惊蛇，让对方彻底隐匿，甚至可能导致国际纠纷。此路不通。”
她的话堵死了任何剑走偏锋的可能性。警方必须在法律框架内行动。
会议室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刚刚因为赵思妍的突破而带来的些许振奋，此刻已被现实的冰冷彻底淹没。
“那就干等着？走那个什么鬼国际程序？”张猛有些焦躁地站起来踱步，“到时候别说人了，估计绑匪早就拿着钱在哪个海岛晒太阳了！”
“当然不能干等！”陈建国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斩钉截铁，“正规渠道要走，立刻准备材料，老李你亲自负责，用最快速度！但同时，其他所有调查方向，必须加大力度！我就不信，他只有数字世界这一条腿！”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重新看向白板上现实世界的几条线：“张猛！那辆奔驰车，找到了没有？！”
张猛一个立正：“报告陈队！搜索范围已经缩小到城东工业区三号片区，那边废弃仓库和厂房最多，监控盲区也最大，兄弟们正在连夜排查，已经有了几个可疑目标，最晚明天上午一定有结果！”
“好！给我盯死了！车是关键！上面很可能有绑匪或者张鼎的生物痕迹，甚至行车记录仪！”陈建国又看向林宸，“林宸，刘明和周炜那边呢？”
林宸深吸一口气，汇报道：“刘明经过二次问话，心理防线似乎有所松动，但依旧没有实质性破绽。他承认知道星河资本和周炜，也承认张总近期确实在密集接触投资人，但对具体细节和是否存在矛盾避而不谈，只说都是商业正常往来。关于车辆，他说公司车辆管理有制度，但他本人并不直接负责，无法解释为何车辆会深夜外出。”
“至于周炜，”林宸继续道，“经侦同事的初步外围调查显示，此人背景深厚，在投资圈以眼光毒辣、作风强硬着称。他和张鼎的接触确实非常密切，近一个月内见面和通话记录频繁。但目前没有证据显示双方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相反，从商业逻辑看，星河资本入股鼎盛科技的新AI项目，对双方都是利好。”
“利好？”陈建国哼了一声，“巨大的利益面前，往往藏着巨大的风险和不为人知的博弈。继续深挖！特别是这个周炜，他的公司背景、人际关系、甚至个人财务状况，都要摸清楚！还有，查查他和刘明之间有没有什么私下往来！”
“是！”林宸点头记下。
现实世界的调查正在一步步收紧包围圈，但似乎总是隔着一层纱，缺少那最关键的一击。
就在这时，赵思妍的声音再次从音箱里传出，带着一丝迟疑：“陈队，虽然直接获取交易所用户数据不现实，但……或许还有一个方向可以尝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集中到视频画面上。
“什么方向？”陈建国立刻问。
“那个论坛。”赵思妍提醒道，“就是那个需要邀请注册的隐秘论坛。我们虽然无法直接获取用户信息，但假设绑匪真的是其会员，并且有过‘炫耀’行为，那么他在论坛里的发言习惯、关注的话题、甚至与其他用户的互动，都可能暴露他的技术偏好、行为模式，甚至……地理信息或者时间习惯。”
她切换了一下屏幕，展示出一个正在运行的脚本程序界面：“我编写的爬虫已经抓取了这个论坛过去六个月的大部分公开帖子数据，正在基于我们掌握的‘关联旧地址’交易模式进行关键词和模式匹配。同时，我也会重点关注那些讨论如何利用境外交易所规避监管、如何进行匿名跨境转账之类的技术帖，特别是发言水平高、获得追捧多的用户。”
这是一个思路的延续。从链上数据追踪，转向对绑匪可能存在的“数字人格”进行侧写。
“这有用吗？”张猛表示怀疑，“就算知道了他喜欢用什么技术，怎么判断他是谁？”
“有时候，一个无意的时区透露，一个对某个本地事件的评论，甚至只是他活跃发言的时间规律，都可能成为拼图上的一小块。”林宸解释道，他明白赵思妍的意思，“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一点运气，但总比束手无策强。”
“没错。”赵思妍肯定道，“而且，如果他真的在这个论坛里，并且足够活跃，我们或许能捕捉到他最近是否在关注我们这个案子，或者……是否在焦急地等待什么。”
最后一句话，带着一种冰冷的意味。绑匪在等待赎金，警方在等待线索，双方都在和时间赛跑。论坛里的任何一丝异常动静，都可能成为打破平衡的砝码。
“好！”陈建国当即拍板，“思妍，这个方向就交给你了！需要人力支援筛选信息就说！老李，国际协作渠道立刻启动，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尽百分百的努力！张猛，林宸，现实世界的线给我往死里查！我要的是突破口，现在就要！”
命令下达，所有人再次行动起来。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林宸却留在会议室里，看着白板上那些错综复杂的线条：比特币地址、境外交易所、失踪的车辆、神秘的助理、背景深厚的投资人……还有那个隐藏在论坛之后，可能正得益于自己技术完美的绑匪。
司法的高墙暂时无法逾越，但调查并非只有一条路。
对手以为自己躲在了安全的壁垒之后，却忽略了人性固有的弱点——无论是虚拟世界的炫耀欲，还是现实世界中同伙可能存在的裂痕。
高智商犯罪往往精于算计，却容易低估那些无法被量化的变量。
比如，警察永不放弃的耐心。
比如，技术专家抽丝剥茧的执着。
比如，现实中只要做过，就必定会留下的痕迹。
林宸走到窗边，夜色已深，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他知道，在这片光芒之下，正邪双方的博弈正在多个层面同时进行着。
一场在海外交易所的迷局，暂时困住了他们的脚步。
但猎手，从未放弃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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