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烬被带回了自己的房间。门在她身后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她没有试图去拧动门把，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门外保镖沉稳的脚步声和偶尔低沉的交流声——他们守得很紧，没有丝毫懈怠。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奢华，舒适，此刻却像一个精致的牢笼。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之前厉战野身上那丝淡淡的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息，无声地提醒着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切。
她走到浴室，打开冷水，用力冲洗着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冷静得可怕。只是那冷静的深处，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疲惫与…刺痛。
她交出了证据。在最关键的时刻，她选择了相信他，或者说，选择了将厉家的安危摆在了个人任务之上。这违背了她一贯的原则，也让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
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到后悔。厉战野扑过来用身体护住她的那一瞬间，他眼中那抹来不及掩饰的惊惧与紧张，是真的。那强有力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麻，也震得她心防裂开了一道缝。
只是，这道缝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纠结与危险。厉战野不会放过斯莱德，更不会放过她这个“满口谎言”的“同谋”。软禁，只是开始。
她必须尽快想办法脱身，至少，要赶在“清道夫”下一次行动之前。
接下来的几天，厉家大宅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每一寸空气都绷得紧紧的。
厉战野果然没有再出现。黎烬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自己的卧室和相连的小书房内，三餐由专人送到门口。网络没有被完全切断，但她知道，所有的数据流量都在严密的监控之下，她之前用的几个隐蔽跳板恐怕也早已暴露。
她变得异常安静，大部分时间只是坐在窗边看书，或者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敲敲打打，内容看起来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文献资料。她表现得像一个认命了的、等待发落的囚徒。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的表象下，大脑在飞速运转。她在复盘所有的细节，从林国栋密室里的文件，到那个神秘的狙击手，再到厉战野看到证据后的反应。斯莱德的目标绝不仅仅是走私一批军火那么简单，利用林家，针对厉家港口，甚至可能包括针对她……这一切背后，一定有一条更清晰的线。
而她交给厉战野的证据，就是点燃导火索的那点火光。
她通过一种极其隐晦的、几乎不可能被追踪的古老编码方式，向外传递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风暴将至，钥匙未得，暂缓，自保。】
她需要外界的同伴暂停一切原定接应计划，保存实力，静观其变。同时，她也需要知道外界的风向。
厉家的反击如同雷霆万钧，迅速且残酷。
林氏集团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遭到灭顶之灾。厉家动用了一切商业和政治力量，对其进行了全方位的围剿和调查。股价断崖式暴跌，合作商纷纷解约，银行抽贷，税务、工商、甚至国安部门接连介入。
林国栋名下所有资产被冻结，他本人涉嫌商业欺诈、非法洗钱、勾结境外势力危害国家安全等多项重磅罪名被正式批捕，移送至看守严密的高级别监狱，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和最黑暗的余生。
林薇儿则在巨大的惊吓和刺激下，据说精神彻底崩溃，被送进了一家安保措施极其严格的私人疗养院进行“治疗”。名义上是治疗，实则是厉家彻底的掌控与隔绝。她这辈子，恐怕都很难再见到外面的阳光。
厉家以这种铁血无情的方式，迅速清理了门户，也向海城所有暗中窥伺的势力展示了其百年世家的深厚底蕴和不容挑衅的绝对威严。一时间，海城商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但黎烬知道，这一切看似浩大的清洗，其实只是风暴来临前奏响的第一个音符。林家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弃子和炮灰。真正的对手，是隐藏在更深处的斯莱德家族和那个如同幽灵般的“清道夫”。
她虽被软禁，但敏锐的感官依旧能捕捉到这座大宅乃至整个海城地下涌动的暗流。她通过窗户观察，发现厉家宅邸外围的明哨暗岗增加了数倍，巡逻的频率和路线也变得毫无规律可言。空气中，偶尔会飘来一丝极淡的、属于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才有的肃杀气息。
厉战野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港口那边，恐怕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就等着斯莱德的人自投罗网。
约定的货物入境时间，一天天逼近。
压抑的宁静，像不断上涨的洪水，淹没着每一个知情者的心脏，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天晚上，夜色格外浓重，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疏星点缀在天幕。
黎烬刚刚结束一套舒缓筋骨的内息调理，房门却被意外地敲响了。
这个时间点，通常不会有人来。
她走过去打开门。厉战野站在门外。
他看起来像是从一场漫长的鏖战中刚刚脱身，疲惫几乎刻在了他的眉宇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阴影，下巴上冒出了胡茬，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衬衫领口微敞，沾着些许灰尘和汗渍。但他那双眼睛，却在极度的疲惫中燃烧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偏执的锐利光芒。
他没有进来，只是将手里拿着的一份文件，递到了她的面前。
文件的标题，是几个冰冷加粗的黑体字——离婚协议书。
黎烬的心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失重，从高空坠落。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这份文件真正被递到眼前时，那种尖锐的刺痛感，还是远超她的想象。
她看着他，没有立刻去接。
“这是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空洞。
“签了它。”厉战野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干涩而沙哑，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这件事彻底结束后，你可以离开厉家，离开海城，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过你原本该过的生活。厉家不会追究你之前的任何行为，我会给你一笔足够你挥霍一辈子的钱。”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甚至称得上“宽宏大量”，却字字如冰锥，刺得人生疼。
黎烬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攥得更紧，几乎要停止跳动。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为什么是现在？”她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指甲却已深深掐入掌心。
厉战野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她看不透，有审视，有决绝，还有一丝被深深压抑住的、她无法解读的情绪。
“因为明天之后，厉家可能不复存在。”他的语气平淡得可怕，却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或者，我会死。”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却更加清晰：“这份协议，能最大程度地把你从这件事里彻底摘出去。无论明天结果如何，你都自由了。这难道不是你最开始就想要的吗？”
原来……他是在为她安排后路。用这种斩断一切的方式，在可能的末日来临前，给她一条生路。
黎烬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憔悴却依旧挺拔如松的男人。他明明那么愤怒于她的欺骗，那么失望于她的隐瞒，甚至可能恨她，却还是在最终时刻，想着要护她周全。
一种酸楚的热意猛地冲上她的眼眶，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厉战野……”她下意识地叫出他的名字，声音里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签了它。”厉战野打断她，将笔直接递到她的面前，语气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种快刀斩乱麻的冷酷，“这是交易，是你欠我的。”
黎烬看着那支递到眼前的笔，金色的笔尖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她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着。
最终，她还是伸出了手，接过了那支沉甸甸的笔。指尖冰凉。
她翻到协议的最后一页，乙方签名处一片空白。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条款细节，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在那片空白处，一笔一划地，签下了“黎烬”两个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如同心碎的声音。
厉战野拿起协议，看着上面那熟悉又陌生的签名，清秀，利落，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他眸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也随着这个名字的落下，彻底湮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
“很好。”他收起协议，声音冷硬如铁，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转身，准备离开，没有丝毫留恋。
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她，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粗糙的砂石磨过，留下最后一句嘱咐：
“明天，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待在这里，不要出来。”
说完，他决绝地拉开门，大步离开。沉重的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他的背影，也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黎烬独自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支冰冷的笔。房间里空旷得可怕，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胸口。
那里，空荡荡的，疼得厉害。
她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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