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护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运行的微弱嗡鸣。空气净化器无声地工作着，将消毒水的味道维持在一种近乎苛刻的洁净水平。
黎烬躺在病床上，依旧昏迷，但脸色不再是手术后的死白，隐约透出一丝极淡的血色。各种传感器贴片连接着她的身体，将生命体征实时传输到床边的屏幕上，曲线平稳，甚至有些指标好得超乎预期。
厉战野坐在离床不远的沙发上，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但他的目光却并未聚焦在上面。他已经在这里守了一夜加大半天，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带着疲惫，但身姿依旧挺拔，如同蛰伏的猎豹，保持着警觉。
威尔逊教授每隔一小时便会进来查看一次，每次都会对黎烬的恢复速度表示惊叹。
“难以置信的细胞活性……神经信号稳定得像是经过了一个月的恢复期……骨骼愈合的影像显示，裂缝已经基本弥合……”老教授看着最新的检查报告，连连摇头，“这简直是医学上的奇迹。厉先生，您的这位朋友，体质非常特殊。”
厉战野的目光从文件上抬起，落在黎烬平静的睡颜上，眼神深邃：“她什么时候能醒？”
“按照这个速度，也许就在今天晚些时候。”威尔逊教授谨慎地估计，“但醒来后仍需绝对静养，观察是否有后续排异反应或神经功能异常。那种生物制剂的副作用期还没完全过去。”
厉战野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威尔逊教授离开后，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静。厉战野放下文件，走到床边。他看着她沉睡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褪去了所有锋芒，显得格外脆弱。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眼前闪过她在地下通道里悍然开枪的果决，闪过她以命相搏逼停自毁程序的疯狂，闪过她敏锐察觉毒素的惊人感知……
这个女人，像是一把被重重迷雾包裹的双刃剑，危险，却又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他明明应该将她牢牢控制在手心，审问、利用、戒备，但心底某个角落，却总是不受控制地被牵动。
这种失控感让他烦躁。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黎烬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她的手指也几不可查地蜷缩了起来。
要醒了。
厉战野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那副冷峻淡漠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动容从未存在过。
黎烬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抗着麻醉褪去后席卷而来的剧痛和不适。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迷茫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她的眼神立刻恢复了清明和警惕，迅速扫视周围环境，确认安全，最后定格在站在床边的厉战野身上。
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平静，带着刚醒的虚弱，却没有任何依赖或柔软，只有一如既往的冷静和审视，仿佛只是在评估当前局势。
“感觉怎么样？”厉战野公事公办地开口，声音平稳。
黎烬尝试动了一下，全身尤其是手臂传来的剧痛让她瞬间抿紧了唇，额角渗出冷汗。但她硬生生忍住了痛呼，只是呼吸略微急促了一些。
“还……死不了。”她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
厉战野转身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很稳。
黎烬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吮吸着温水。冰凉的水流缓解了喉咙的干灼痛楚。
“手术很成功。”厉战野放下水杯，言简意赅地告知结果，“威尔逊教授说，你的恢复速度远超预期。但还需要观察。”
黎烬极轻地点了下头，表示知道。她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剧痛之下，确实能感觉到一种陌生的、蓬勃的生机在体内流转，受损的部位似乎在飞速修复。这就是Λ序列带来的力量吗？哪怕是不稳定的，也如此惊人。
“顾云琛呢？”她问。
“还关着，用了药，暂时醒不了。”厉战野道，“‘深喉’和‘国王’还没有新的动作。”
但这种平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联盟虽然达成，但隔阂仍在，彼此都带着试探和戒备。
突然，厉战野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是秦浩发来的信息。
【厉总，技术部有突破！我们追踪那条挑衅信息的神秘信号源，虽然对方做了多重跳转和伪装，但我们捕捉到一个极其短暂的、指向城西废弃工业区的信号峰值！怀疑那里可能是一个临时中转点或安全屋！】
厉战野眼神一凛。
【立刻派人秘密包围那片区域！用最高规格的侦察设备扫描，不要打草惊蛇！等我指令。】他快速回复。
终于抓到一丝尾巴了！
他收起手机，看向黎烬：“有点进展。你安心养伤。”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需要去部署下一步行动。
“厉战野。”黎烬忽然叫住他。
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小心调虎离山。”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清晰的冷静，“他们的目标，可能一直没变。”
厉战野的背影僵硬了一瞬。他明白她的意思。“国王”和“深喉”的真正目标，或许从来都是她这个人，或者她身上的某种价值。之前的袭击和下毒，都是为此服务。任何外界的风吹草动，都可能是吸引他注意力的幌子。
“我知道。”他沉声应道，拉开门走了出去。
病房门关上。
黎烬独自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缓缓闭上眼，开始尝试调动那丝体内新生的、却又隐隐躁动不安的力量，去感知周围的一切。
她能听到门外保镖换岗时极轻微的脚步声，能听到楼下护士站隐约的谈话声，能听到窗外极远处街道的车流声……她的感知力，似乎比受伤前更加敏锐了。
但同时，她也感觉到一股潜藏的、暴戾的能量在血脉深处蠢蠢欲动，如同随时可能挣脱牢笼的猛兽。顾云琛的话像诅咒般回荡——不稳定，潜藏崩溃风险。
她必须尽快掌控这股力量。
时间不多了。
另一边，厉战野回到临时指挥中心（就在医院同一层的保密房间），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显示着城西废弃工业区的卫星地图和热成像扫描图。
“暗影”小队已经秘密抵达外围，各种侦察数据正源源不断地传回。
“区域面积很大，建筑物密集破败，地下管网复杂，常规扫描效果不佳。”
“热成像发现三个可疑热源点，但无法确认是否是人类。”
“检测到微弱的、被屏蔽的信号波动，无法精确定位。”
情况比想象的更复杂。盲目进入搜查，不仅可能扑空，更可能落入陷阱。
“动用微型侦察机器人，从通风管道和地下管网渗透进去。”厉战野下令，“无人机高空悬停，启用合成孔径雷达和生命特征遥测，我要知道里面到底藏了多少人，具体位置！”
“是！”
先进的设备立刻被调动起来。数台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微型机器人被悄无声息地投入废弃厂区的通风口。高空无人机如同幽灵般悬浮，开启精密扫描模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指挥中心里气氛紧张。
突然，操作员惊呼一声：“b7区域！地下二层！生命特征遥测显示有两人！等等……其中一个的生命体征……很奇怪，非常微弱，但又异常稳定……不像正常人……”
几乎同时，微型机器人也传回了画面——一个经过简单改造的地下室，里面摆放着通讯设备和几个屏幕，一个男人正背对着镜头操作电脑。而在他旁边的角落里，似乎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放大！能识别身份吗？”厉战野身体前倾，紧紧盯着屏幕。
画面被放大，像素有些低，但那个操作电脑的男人的侧脸轮廓……
“比对数据库！快！”
技术员飞快操作，几秒后，结果弹出——【匹配度78%：张超，前厉氏集团安保部电子工程师，三年前因违规操作被辞退！】
一个被辞退的前员工！竟然成了“深喉”的爪牙！
那另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呢？
就在技术员试图调整机器人角度获取更清晰影像时，屏幕上的那个男人，也就是张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冷笑，然后毫不犹豫地抬手，对着镜头方向——或者说，对着角落里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通过机器人的麦克风传来！
画面剧烈晃动，最后定格在张超那张带着疯狂笑容的脸上，以及他身后，那个被打爆了脑袋、缓缓倒下的身影！
“他灭口了！”秦浩失声。
“立刻抓捕！”厉战野怒吼！
但已经晚了。
屏幕瞬间变成一片雪花！所有信号中断！
“报告！对方引爆了小型电磁脉冲装置！我们的设备全部失灵了！”
“张超的热源信号消失了！他肯定有预设的逃生通道！”
“立刻强攻进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厉战野脸色铁青。
然而，当“暗影”小队冲破重重障碍进入那个地下室时，里面只剩下被炸毁的设备残骸和一具冰冷的、面部被彻底毁容的无名尸体。张超，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
只留下一个被灭口的替死鬼，和一团更大的迷雾。
厉战野接到汇报，一拳狠狠砸在控制台上！
又晚了一步！对方再一次用血腥的手段切断了线索！
“国王”……“深喉”……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张超故意暴露这个据点，故意让他们看到灭口的一幕，是为了示威？还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
那个被灭口的人，又是谁？
他猛地想起黎烬的警告——调虎离山。
他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立刻拿起对讲机，联系医院病房的守卫：“病房情况怎么样？！”
对面传来守卫沉稳的声音：“一切正常，厉总。黎小姐还在休息，没有任何异常。”
一切正常？
厉战野的眉头却皱得更紧。
有时候，最大的异常，就是看似完美的“一切正常”。
“提高警惕！我马上回来！”他丢下一句话，大步流星地冲出门，朝着黎烬的病房疾奔而去。
暗流汹涌，真正的杀招，或许早已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最核心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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