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盘坐在山洞中央的石台上，膝盖上摊开的掌心浮着那枚青铜令牌。
归位令的纹路里渗出幽蓝光芒，像活过来的蛇信子，沿着他的掌纹往手臂攀爬。
嗡——
识海里突然炸响青铜钟鸣。
他瞳孔骤缩，看见原本只有主殿的阴司镇魂殿正在疯狂扩张。
朱红殿墙如活物般生长，飞檐上的镇脊兽突然睁开鎏金眼睛，在意识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三尊新殿从黑雾中拔地而起。
左边那座门楣刻着拘魂殿，门内飘出缕缕黑雾，隐约能听见铁链拖拽声；中间的定命阁则是玉白色，阁楼最高层挂着半卷泛黄的绢帛，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正在发光；右边敕令堂最是威严，匾额上的字泛着雷纹，门槛前立着两尊手持长鞭的阴将，甲胄上的鳞片每一片都折射出冷光。
这是......顾昭喉结滚动。
前世记忆里，地府总殿的布局突然浮现在脑海——原来这镇魂殿竟是按阴帝主殿的规格重塑！
他能清晰感觉到，每座偏殿都在向他传递权柄：拘魂殿可勾人间游魂，定命阁能改生死簿，敕令堂能发阴司通缉。
识海深处传来闷响。
白无常不知何时跪伏在镇魂殿台阶下，帽翅上的一见生财四字正在褪色，原本惨白的脸此刻泛着青灰：阴帝令！阴帝令的威压！他额头重重磕在地面，小的当年在酆都城当鬼差时，曾见过初代阴帝的法相，这气息......大人，您这是要重掌阴司权柄？
顾昭没答话。
他能感觉到归位令在掌心发烫，像是要融化进血肉里。
一缕缕阴气顺着手臂涌入识海，镇魂殿的飞檐上开始飘落金粉，原本斑驳的二字重新焕发出鎏金光泽。
顾昭！
现实世界的呼喊穿透意识。
沈青竹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急促，还有几分被压制的担忧。
顾昭猛然回神，发现自己额角已渗出冷汗，山洞里的烛火正在疯狂旋转，形成直径半丈的火涡。
洞外传来枯枝断裂声，连石缝里的野藤都在簌簌发抖。
他抬头望去。
沈青竹正站在洞口，腰间长剑出鞘三寸，剑尖微微震颤——那是她感知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月光透过她的身影洒进来，照得她发梢沾着的露水晶莹发亮。
这个向来冷着脸的女暗卫此刻眉峰紧蹙，眼角泛红：整座山都在震！你身上的气息......她顿了顿，声音突然放轻，是不是又像上次引魂时那样难受？
顾昭忽然笑了。
他摊开手，归位令的光芒映得两人掌心都泛着蓝：青竹，我在接受真正的力量。他指腹摩挲令牌背面的锁链纹，当年我私放冤魂时，孟婆说这罚受得值。现在才明白，原来那三百道魂光里，藏着打开阴帝令的钥匙。
沈青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剑柄。
她能感觉到，顾昭身上的气息正在蜕变。
之前他虽有阴司权柄，但更像借势而为的凡人；此刻却像一柄被抽去剑鞘的神锋，连空气都在为他的存在震颤。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初见时，这个猎户被山贼追得跌进自己剑下的狼狈模样——原来他早就是藏在鞘里的龙。
大人！
白无常的惊呼再次炸响在识海。
顾昭意识下沉，看见定命阁的绢帛突然展开，上面原本模糊的字迹变得清晰。
最上方一行赫然写着顾昭，阴帝候选，下方密密麻麻列着沈青竹，寿元增百年月婵，星命归位秦雨桐，铁骑镇北......最后一行血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北魏余孽拓跋宏，阳寿止今日。
这是......
定命阁的命格簿！白无常声音发颤，当年阴帝能掌人间生死，靠的就是这东西！
您看那拓跋宏的名字——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命格簿自动标注死期，说明他的气运已经触碰到阴司逆鳞！
顾昭指尖抵在拓跋宏三字上，绢帛突然泛起金光，将这三个字烧成灰烬。
他忽然想起梦中使者的话：当年您放走的冤魂里，混进了北魏余孽的残魂。原来那些残魂借转世之机，在人间聚怨百年，现在终于要撕开阴阳两界。
现实中的呼唤更急了。
沈青竹已经走到他面前，剑穗扫过他的手背：林姑娘来了，说有急事。
顾昭这才注意到，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婉儿的身影出现在洞口，月白裙角沾着草屑，发间的玉簪歪向一边——这个向来端庄的豪族之女此刻像被惊飞的雀儿，手里攥着半张染血的密信，指节发白。
萧绎......她喘着气，密信被捏得发皱，他派了密使去北周，带了二十车金器，还有......她突然顿住，目光扫过顾昭掌心的令牌，喉结动了动，还有他给北周皇帝的信里说，要联合绞杀顾公子。
顾昭接过密信。
泛黄的绢帛上，萧绎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仓促所写：北周陛下，南梁顾昭阴司作祟，乱我朝纲。若得贵军相助，愿割江北三城为酬......
好个湘东王。顾昭指尖在二字上轻轻一按，绢帛立刻冒起青烟，之前还装模作样送我锦缎，现在倒急着借刀杀人。他转头看向林婉儿，你怎么拿到的？
我安插在他府里的暗桩。林婉儿抹了把额角的汗，那暗桩说，密使今晚子时出发，走的是后山小路。她咬了咬唇，我本想等天亮再报，可刚才山林震动，我怕......
怕我出了事，没人能挡萧绎的刀。顾昭替她说完，眼底浮起笑意，你做得很好。
沈青竹突然抽剑斩断洞外一根手腕粗的青竹。
竹枝地砸在地上，惊得林婉儿缩了缩脖子。
她转身时剑刃寒光一闪：需要我去截杀密使吗？
不急。顾昭将归位令收入怀中，指尖轻轻敲了敲胸口，现在有阴帝令在，我倒要看看，萧绎的算盘能不能打得响。他抬头望向洞外，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山风卷着雾气灌进来，带着潮湿的青草味，青竹，你去把白无常唤出来。林姑娘，麻烦你整理萧绎最近三月的钱粮动向——我要知道他拿什么养北周的兵。
沈青竹应了一声，转身时剑穗扫过他的衣袖。
林婉儿则从怀中取出另一卷帛书，展开时能看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州县的税银数目：我早让人备好了。顾公子，需要我现在......
先休息。顾昭打断她，天快亮了。
山洞外传来第一声鸡鸣。
顾昭站起身，归位令在怀中发烫，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走到洞口，山雾正从谷底漫上来，将山林染成白茫茫一片。
远处传来狼嚎，在雾气里显得格外悠远。
真正的仗，才刚开始。他轻声说。
沈青竹走到他身边，剑刃上还沾着晨露。
林婉儿抱着帛书靠在洞壁上，已经歪着头睡熟了，发间的玉簪在雾中闪着微光。
识海里，镇魂殿的三尊偏殿正在吸收晨雾中的阴气，定命阁的命格簿上，二字下方悄然浮现一行小字：阳寿，减十年。
天际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钟响。
顾昭抬头，看见乌云裂开一道缝隙，晨光像一把金剑刺破黑暗。
山雾里，隐约能看见无数半透明的影子在飘——那是被阴帝令感召的孤魂，正从四面八方赶来，要见证新的阴帝，如何重塑这乱世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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