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太极殿外的青铜鹤灯已被擦得锃亮，十二盏宫灯在檐下摇摇晃晃，映得丹墀上的龙纹金砖泛着冷光。
萧绎站在阶前，龙袍金线在晨光里刺得人睁不开眼——这是他熬了二十年才等来的冠冕。
传国玉玺。他伸手时，指尖微微发颤。
老太监捧着玉匣跪行上前，匣盖打开的刹那，满殿的檀香都压不住玉玺上沉淀的帝气。
萧绎将玉玺按在胸口，能清晰摸到龙钮硌着肋骨的疼——这疼让他清醒，让他想起当年在荆州城，顾昭带着阴兵破了北周边防时，他跪在城楼上望着那道青衫背影的滋味。
即日起，改元天顺。他的声音裹着二十年的隐忍，在丹墀上炸响。
阶下的文武百官跪了一地，朝服下摆沾着露水，却没一个敢抬头。
只有李元忠的银须在风里抖了抖，他望着萧绎腰间悬着的尚方宝剑——那是先帝亲赐给湘东王的，如今剑穗上的红绸被龙袍金线衬得刺眼。
取顾昭画像。萧绎突然开口。
殿内立刻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两个小太监抬着檀木匣奔上来。
匣中画像展开时，李元忠的喉结动了动——那是三年前顾昭随他去边境赈灾时画的，眉目间还带着猎户的清俊。
萧绎捏着画像边角，指节发白：此獠勾结阴司，祸乱人世！他猛地将画像掷进丹墀前的青铜鼎，火焰腾地窜起，画中人的眉眼在火里扭曲成狰狞的鬼面。
凡有擒获顾昭者，封万户侯！萧绎的声音里带着癫狂，活要见人，死要见首！
丹墀下响起此起彼伏的，像一群被踩了尾巴的鸭子。
李元忠低头盯着自己攥紧的朝笏，指节泛白，喉间的叹息几乎要冲出口——他想起上个月顾昭派人送来的边境粮册，墨迹未干的数字里，写着湘东王府私吞的二十万石军粮。
陛下。江文靖从班列中跨出一步，玄色官服纹着暗金云纹，臣以为，除了布告通缉，还需封锁水陆要道。
顾昭若北上投北周，后患无穷。他说着，目光扫过李元忠佝偻的脊背，老大人以为如何？
李元忠猛地抬头，看见江文靖眼里的阴鸷。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闷声说了句：陛下圣明。
萧绎满意地点头：准奏。另，着影蛇速速离京，寻机刺杀顾昭。他抚着玉玺上的螭龙纹，嘴角扯出冷笑，朕倒要看看，他那阴司镇魂殿，能不能挡得住朕的万箭穿心。
千里外的猎户城，顾昭正蹲在院角给药圃浇水。
竹瓢里的水刚淋到三七叶上，沈青竹的身影就从院墙上翻了下来，剑穗上的野菊沾着晨露，啪嗒一声砸在青石板上。
建康城的飞鸽。她甩来个油皮纸包，发间银簪晃得顾昭眯了眼。
顾昭擦了擦手，拆开纸包的动作很慢——他已经猜到内容。
果不其然，泛黄的信纸上，二字刺得他眉心一跳。
他抬眼时，沈青竹正盯着他的指尖，剑鞘在地上敲出规律的轻响。
萧绎称帝了。顾昭将信纸递给她，还烧了我的画像，通缉令应该已经贴满各州城府门。
沈青竹扫了眼信尾，突然冷笑：万户侯？他倒是大方。她的拇指摩挲着剑柄，上个月暗卫传信说，他在江陵囤了三万石军粮，原以为是防北周，合着是给新朝备的。
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白起掀帘进来，玄甲上还沾着草屑：主公，各营将领都到了演武场。他看了眼沈青竹手中的信纸，浓眉皱成一团，萧绎这是要把主公钉在耻辱柱上。
顾昭起身拍了拍裤脚的泥，转身从案几上取了判官笔。
笔杆在掌心的温度让他想起昨夜月婵说的撼动因果，他突然笑了：他想钉，我便掀了这柱子。
他走到院中，抬手在半空划出一道金芒。
判官笔过处，空气里泛起涟漪，墨迹如活物般凝结成字：三月之内，篡位者必遭天谴！
沈青竹的剑穗突然无风自动，野菊上的露水噼啪溅在她手背上。
她望着那行悬浮的字迹，喉间发紧——这是她第一次见顾昭动用阴司权柄，墨香里裹着浓重的因果气，连她金丹境的修为都能感觉到天地间的震颤。
这字...白起瞪圆了眼，会自己飞？
话音未落，字迹突然散开，化作千万金芒向四方飞去。
顾昭望着消失在天际的光粒，指节抵着下巴：萧绎烧我的画像立威，我便用天谴二字立民心。他转头看向沈青竹，等这些字落到建康百姓眼里，他们就会明白，谁才是逆天而行的贼子。
沈青竹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很凉，带着剑刃特有的寒意：方才暗卫来报，李元忠派了亲信出城。她从袖中摸出个蜡丸，这是密信。
顾昭捏碎蜡丸，展开的绢帛上是苍劲的小楷：老臣愿为内应，助君匡扶社稷。他盯着二字看了许久，突然笑出声：看来这南梁，还没烂到根里。
主公。沈青竹的声音突然低了，若不尽快出兵，萧绎的通缉令会先寒了民心。她松开手退后半步，剑穗扫过顾昭的衣角，我愿率暗卫旧部，先行夺取荆门关。
顾昭望着她。
晨光里，她的眉峰仍带着暗卫特有的冷硬，可眼底的灼热却藏不住——那是他第一次在她眼里看见除了任务之外的东西。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好，讨逆之战，从今日开始。
沈青竹的耳尖瞬间泛红。
她猛地转身走向院外，剑鞘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白起憋着笑咳嗽两声，顾昭却望着她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她发间野菊的香气。
去校场。他对白起说，让人准备祭天的香案。
此时正值正午，猎户城的演武场上，士兵们正扛着旗幡往来奔走。
顾昭站在点将台上，望着远处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字旗，忽然想起月婵说的悬在人间的星。
他摸了摸袖中的判官笔，心里有团火在烧——这把火，该让全天下都看见。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演武场中央的祭天坛上。
坛下，沈青竹正在清点暗卫旧部，剑穗上的野菊在风里摇晃，像极了即将燎原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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