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营地的偏帐里，烛火被穿堂风刮得晃了晃，在顾昭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他垂眸盯着缩在角落的少年，青瓷瓶里的孟婆汤泛着幽蓝的光，像极了阴司忘川河的水。
你还想活命吗？
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紫云猛地抖了个激灵。
他脖颈上的镇魂绳勒出红痕，额头抵着青石板，磕得咚咚响：想！想！将军饶命，我、我什么都招！
顾昭指尖摩挲着瓶颈，目光如刀割过少年发颤的脊背。
三日前在江总地宫，这星童被阴火逼得现了原形——原来那套忠心护主的说辞全是假的，他早把星图改得七扭八歪，替江总掩盖与北周勾结的痕迹。
他屈指弹了弹瓶身，幽蓝涟漪在瓶中荡开，江总让你在星图里动了什么手脚？
紫云突然抬头，眼底泛着疯癫的光：不是手脚！是密道！
江总留了条通往北周的秘道，在南陈北部的青龙岭！他扑过来抓住顾昭的裤脚，指甲几乎要抠进布帛里，那条道是前朝帝王修的，能直通北周腹地！江总说等他坐上帝位，就从这儿调北周铁骑......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顾昭垂眸扫了眼拽着自己的手，脚尖轻轻一挑。
紫云闷哼一声被踹回角落，正撞上月婵抱着古籍跨进来的身影。
青龙岭。月婵指尖抚过泛黄的书页，眉峰微蹙，《南陈舆图志》载，高祖为私会北戎公主，令三千死士凿山开道，后因公主暴毙封了入口。她抬眼时眼底寒芒一闪，难怪南陈军粮总能避开我们的截杀——原来他们根本走的不是明路。
顾昭伸手接过古籍，指尖划过地图上用朱砂标红的青龙岭。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战鼓在胸腔里擂响。
切断南陈与北周的联系，是他南伐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而这条秘道......
今夜。他将古籍递给月婵，转身对帐外喊了声，传赵统领。
赵无极掀帘进来时，甲胄上还沾着晨露。
这位原南梁暗卫统领如今是顾昭最信任的左膀，见他点头，立刻抱拳：末将听令。
带三十个精骑在前探路，阴兵随我走密林。顾昭扯下腰间的镇魂玉牌，指腹抹过牌面的阴纹，月婵，你留营守阵——若我子时未归，立刻烧信烟。
月婵攥紧古籍的手突然收紧，指节泛白。
她望着顾昭腰间晃动的判官笔，喉间像堵了块热铁。
前日星图里那三道血色凶光又浮现在眼前，可她只是别过脸，轻声道：当心地道里的机关。
夜色如墨时，顾昭带着阴兵潜进了青龙岭。
林子里虫鸣渐歇，只有他的靴底碾碎落叶的声响。
阴兵们像团黑雾跟在身后，穿过荆棘时连衣角都不沾半片叶子——这是镇魂阵转化的好处，无形无质，连守夜的狼犬都嗅不到半分人气。
将军，前面有火把。赵无极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压得极低。
顾昭抬手示意停下，透过灌木丛望去，十余个守军正围着火堆打盹，腰间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解决他们。
话音未落，黑雾突然散开。
守军们突然僵住，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他们看不见阴兵，但能感觉到有冰锥刺进后心，有手掐住喉咙。
不过眨眼工夫，十具尸体便歪在火堆旁，脸上还保持着惊愕的神情。
地道入口藏在崖壁的老榕树后，若不是紫云画了标记，根本看不出那片苔藓覆盖的石缝能容人通过。
顾昭摸出火折子晃了晃，地道里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隐约能听见滴水声。
跟紧。他摸出判官笔别在耳后，率先走了进去。
地道比想象中宽敞，青石板上还留着车辙印，显然近日有人频繁往来。
走了约莫半柱香，前方突然传来人声。
王头，这趟运的什么宝贝？周将军说要加三倍护卫......
闭嘴！粗哑的男声呵斥道，不该问的别问，你只需要知道，等江大人成事......
顾昭打了个手势，阴兵们立刻化作黑雾贴在洞壁上。
两个守军举着火把转过弯，刚要开口，就见眼前黑影一闪——他们的喉咙同时裂开，鲜血喷在青石板上，火把掉在地上，火星溅起又熄灭。
地道尽头的石门被阴兵撞开时，赵无极的刀已经出鞘。
但下一刻他却顿住，盯着墙上挂的羊皮地图和居中的檀木案几——案头摆着江总的玉印，墙上用朱砂写着待大局已定，此地即为新都。
好个江总。顾昭冷笑一声，指尖划过案上未干的墨迹。
他能想象那老匹夫摸着胡子的模样，以为躲在这地道里就能坐收渔利，却不知自己的命数早被写进了判官笔。
他取出怀里的冥簿，笔尖蘸了蘸指尖的血——这是用功德凝练的墨，比孟婆汤更能镇住阴司咒术。此地所有人，三日内化作枯骨。笔锋落下时，冥簿腾起黑雾，在空气中凝成一道血痕，转瞬便消散了。
次日清晨，青龙岭的守兵发现地道口的石门怎么都推不开。
他们砸开缝隙往里看时，却见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干尸，皮肤紧贴骨头，连眼珠都缩成了两粒黑籽。
顾昭站在山巅，望着脚下腾起的烟火。
炸药是他让铁匠铺连夜赶制的，随着一声闷响，地道入口的山崖塌了半边，碎石滚进山谷，溅起一片尘雾。
将军，秘道彻底封死了。赵无极抹了把脸上的灰，眼底泛着兴奋的光，南陈再想联系北周，得绕三百里山路！
顾昭望着南方的天际线，那里飘着南陈的龙旗。
风掀起他的衣摆，他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那是探马回报战果的声音。
江总虽死，但他埋下的棋子远不止这条秘道，那些藏在各州府的暗桩，那些与北周互通的密信......
收网。他低声说了句，转身往营地走去。
夜色深沉时，顾昭盘膝坐于营帐之中。
烛火已经熄灭，只有窗外的月光漏进来，在他眉间镀了层银。
他闭了闭眼，意识沉入识海——阴司镇魂殿的轮廓在黑暗中浮现，殿门上方的二字泛着幽光，像在召唤他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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