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密林中碎成星子。
顾昭的掌心沁着薄汗，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阴兵令——那道新裂痕像道淬毒的刃，贴着皮肤发烫。
顾公子，前边就是。冷十三突然停步，兽皮靴碾过片腐叶，沙哑声裹着山风灌进众人耳中。
他抬手指向岩壁，月光从树缝漏下，照出道仅容一人的窄洞，洞口爬满青藤，若不细看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
沈青竹的剑穗先动了。
她反手按在剑柄上，剑匣与甲片相碰发出轻响：有血腥味。
月婵的星盘在掌心流转微光，她垂眸盯着石缝里渗出的潮气：星象在洞外打了个结。
秦雨桐的战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刨地溅起土屑。
她单手攥紧长槊，狼头刀鞘撞在马镫上：老子闻着不对，这洞底下......像有东西在喘气。
顾昭翻身下马，指尖刚触到洞壁青藤，识海中的镇魂殿便嗡鸣起来。
那是种熟悉的刺痛，像有人用烧红的铁签子戳他的识海——和前日铁鹰记忆闪过时的灼痛如出一辙。
他眯起眼，青藤下的岩壁浮现出浅浅的刻痕，是北魏特有的狼首图腾。
铁鹰战魂当年就陨落在此。冷十三蹲下身，用匕首挑开块青苔，露出半截锈迹斑斑的箭簇，他带着残兵退进这洞，再没出来。
后来有人说听见洞里有喊杀声，有人说看见穿玄甲的影子在岩壁上晃......
阴兵开路。顾昭打断他，指尖在眉心轻点。
识海中的镇魂殿翻涌黑雾，十二道阴兵从他影子里钻出来，青面獠牙的轮廓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他默念黄泉·隐魂·行，阴兵的身形骤然虚化，连脚步声都消弭于无形。
沈青竹的剑已经出鞘三寸，寒光映着她紧抿的唇：你这阴兵......
战场本就该诡异。顾昭转头冲她笑，眼角还凝着未褪的血渍，青竹，你守左；雨桐断后；月婵跟我冷老，您在洞外望风？
冷十三搓了搓掌心的狼牙串：我这把老骨头，倒想看看当年的秘密。他当先钻进山洞，兽皮擦过岩壁发出沙沙声。
洞内比外头更冷。
顾昭的靴底踩着潮湿的碎石，能听见滴水声从头顶落进深潭。
阴兵的虚影在前方五丈处浮动，像十二团被风吹散的黑雾。
月婵的星盘突然亮起刺目白光，她猛地抬手按住顾昭肩膀：
众人同时顿步。
沈青竹的剑完全出鞘，剑气裹着寒气扫过洞壁；秦雨桐的长槊横在胸前，狼头刃指向黑暗；顾昭的阴兵令在袖中发烫，识海里的刺痛愈发清晰——他听见了，那是金属摩擦的尖啸，混着千军万马的呐喊，从洞的最深处涌来。
石门。月婵的指尖抵着岩壁，星盘的光映出她发白的脸，这面岩壁是空的，后面有座石门，刻着......她突然倒吸口冷气，指甲在石上抠出深痕，杀魂阵。
顾昭上前两步，掌心贴上岩壁。
凉意顺着皮肤窜进血脉，他的识海轰然炸开——
血色的忘川水漫过脚踝，他穿着褪色的判官服跪在岸边，手中的生死簿被血浸透。
远处传来铁蹄声，那个浑身浴血的将军正往他这儿冲，玄甲上的狼首图腾还滴着血：判官大人！求您放我十万兄弟转世！他们不该困在这杀魂阵里！
不可！前世的自己嘶吼着后退，这是北魏皇族设下的镇灵阵，一旦解开，地脉怨气会冲毁阴阳两界！
那便让我替他们受罚！将军抽出腰间佩剑，剑锋抵住自己心口，我拓跋宏以皇族血脉起誓，用这具躯体镇住杀魂阵，换我王庭军十万英魂轮回！
记忆碎片戛然而止。
顾昭踉跄两步，额头抵着岩壁，冷汗顺着下巴砸在碎石上。
他终于明白铁鹰最后那句我要带他们回北魏是什么意思——那十万战魂根本不是要复活，而是被封在杀魂阵里，成了镇压更恐怖存在的活祭品。
秦雨桐的长槊尖抵住他后背，你脸色跟鬼似的。
顾昭抬头，岩壁上的青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他听见了，来自地底的轰鸣，像有千万人在同时擂鼓。
沈青竹的剑尖突然爆出火星，她皱眉看向洞外：地脉在动。
是乌勒。顾昭抹了把脸，阴兵令上的裂痕又深了寸，他在勾连地脉，要解开杀魂阵的封印。
这地宫根本不是藏战魂的，是......他喉间发紧，不敢说出那个猜测。
月婵的星盘突然崩裂成星芒，她抓住顾昭的手腕：星象乱了！杀魂阵的阵眼在石门后，一旦打开......
布阵！顾昭大喝，十二道阴兵瞬间在洞中央凝形，手中的鬼头刀插入地面。
他咬破指尖，在虚空中画出镇魂印，黄泉锁灵，阴司镇魂！给我封死这洞！
地面开始震动。
沈青竹的剑插入石缝，整个人像道剑桩钉在顾昭身侧；秦雨桐的战马发出悲嘶，她跳下马背，长槊与阴兵的鬼头刀绞在一起；月婵咬破舌尖，血珠滴在星盘碎片上，拼尽全力稳住即将溃散的星象。
顾昭！冷十三突然从洞深处冲回来，脸上全是血，石门动了！里面有东西在撞门！
顾昭的识海剧烈震荡。
他看见镇魂殿的房梁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孟婆汤罐在案几上摇晃，判官笔的笔尖渗出血色——那是地脉怨气在冲击阴司权柄。
他咬碎后槽牙，将最后一道功德注入阴兵令：撑住！再撑半柱香......
轰——
整座山体发出垂死的呻吟。
顾昭的耳膜被震得发疼，他看见洞顶的碎石簌簌落下，沈青竹的剑鞘裂开道缝，秦雨桐的狼头刀鞘掉在地上，月婵的星盘碎片彻底消散。
最深处的岩壁轰然炸裂，露出座青铜石门，门上的杀魂阵三个字泛着妖异的红光。
而在石门之后，有东西动了。
顾昭的识海中，那道前世的滚烫印记突然灼穿灵魂。
他听见自己前世的声音在喊：那不是杀魂阵......那是杀阵本体！
山体的震动愈发剧烈。
顾昭攥紧阴兵令，看着裂痕从一道变成三道，听着远处传来乌勒的尖笑：顾昭，你以为能拦住我？王庭军的血，早该唤醒真正的杀阵了！
沈青竹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剑穗扫过他手背：走！洞要塌了！
秦雨桐的长槊挑起块落石，冲他吼：老子背你！
月婵的指尖抵住他后心，微弱的星力涌进他血脉：撑住......
顾昭望着那道泛着红光的石门，喉间尝到腥甜。
他知道，他们拦住了乌勒的第一步，可真正的杀阵，才刚刚睁开眼。
识海中的镇魂殿发出最后的嗡鸣。
顾昭被沈青竹拽着往外跑，听见身后传来石门开启的闷响，混着千万道嘶哑的嘶吼——那不是战魂，是比战魂更可怕的存在，终于从沉睡中苏醒。
山体的崩塌声里，他摸了摸心口的玉牌。
前世的记忆碎片在识海里翻涌，像把刀，割开最后层迷雾。
原来，拓跋宏当年用命封印的，根本不是战魂。
而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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