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敲响紧闭的夜空，月亮自天幕后缓缓露脸，顾零被沈星回圈在温暖的怀里，清凉的夜风抚过脸颊，偷偷将两人的长发编织在了一起。
四野的景色飞快后退，劲风溅起荧火，两人离烬城的一切越来越远，似要逃离所有的桎梏、界限、命运，到达一个真正自由的地方。
“下来。”
两人来到一片开满流明花的河畔花野，沈星回接住了从马背上跳下的顾零。她抚摸了一下那匹马柔软的鬃毛，马儿主动地蹭了蹭顾零的掌心。
“它没有名字吗？它都辛苦地带着我们跑了这么久，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它叫什么。”
顾零回头看向沈星回，在这个世界上陪着他最久的，应该就是他的那把重剑和这匹马了，可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它们的名字。
好像为了满足顾零的期待，沈星回捏着下颌认真地想了想后声音笃定地开口。
“缚影，是我刚想到的。”
抚摸的指尖微顿，顾零眼中的神色更柔了几分。缚影………这个世界上能束缚住影子的，只有光，可光锁住影的同时，光也和影一样失去了自由。
“缚影，你辛苦了，谢谢你。”
顾零抱住了这匹温顺的马，怜爱地揉了揉它，有了名字的缚影甩了甩头，高高嘶鸣了一声。
“连缚影都有奖励，那一路带你到这里的我是不是也应该有，这个，喜欢吗？”
沈星回牵着顾零并肩坐在了花野中，他取出了一柄挂着逐光骑士团星徽的木剑，递到了顾零面前。
顾零看见那把由他再次送还到自己手里的木剑，心在剧烈的震动中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忍住了眼里的酸涩，将那把木剑握在了手中。
指尖轻触过上面的每一道被磨蚀的痕迹，它们有些是自己在临空刚和他学剑时，不小心刻上的，有些是在和他一起训练时，被他划出的，更多的是顾零陌生的，由他独自一人使用时留下的痕迹，不同时空的纹路交错在一起，相互纠缠着，变成了刻印在这把剑上独一无二的年轮。
“喜欢是喜欢，不过………奖励要等你赢了我再说。”
顾零挽了个剑花，朝沈星回扬起了脸，沈星回的手中凝聚出了那把黑金色的重剑，像是为了得到奖励，准备拿出全部实力般地认真点头。
“………好。”
剑影在两人之间飞舞，顾零在避开攻击的同时就能抓住沈星回的细微破绽然后反击，而沈星回亦同样如此，两人的剑招相同，对彼此的了解让这场比试一时难分胜负。
侧身轻盈晃开重剑剑峰，木剑剑柄在顾零手中旋转，剑尖从沈星回身后斜逼向他的脖颈。
沈星回流利的身法在看到这一招后稍顿，他以重剑支地迅速悬空翻身躲过了这刁钻的一击，手掌竖起顺势敲在了顾零前送的手腕上。
手腕微微一麻，在木剑脱手的瞬间，顾零撑住沈星回的肩膀跃起，身体在空中旋转接住了脱手而出的木剑，再次指向了沈星回的心口。
“………这一招是谁教你的？”
眉头轻皱了一下，沈星回用重剑格挡住顾零的攻击，剑风猛然爆发，在顾零后撤时不退反进欺身而上，剑峰侧击在木剑上，木剑眼看就要再次脱手。
顾零索性放手，她手掌前推，击在木剑的剑柄上，木剑立刻加速飞出与重剑平行交错刺向沈星回握剑的手。
沈星回抬起剑柄，往木剑剑尖拍去，两把剑同时璇飞了出去，顾零趁机上前肩膀一顶，沈星回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他快速地扣住了顾零的腰，两人一起跌入了花丛中。
木剑和重剑同时插入草叶间，被剑气激起的流萤搅乱成纷飞的旋涡，交叉的剑身相互支撑着，立在了乱流里。
“我赢了。”
顾零跨坐在沈星回身上，手指点在他的心口，笑得如暖阳般灿烂。
“你还没说刚才那一招，是谁教你的。”
好像必须要从顾零这里得到答案，沈星回强调似的重新问了一遍。
“额………不记得了………既然你没见过，那就跟你没关系咯。”
顾零眼神飘忽地挠了挠脸，看样子并不打算交代实情。
腰上的力道倏地收紧，还在心虚来不及反应的顾零霎时就被沈星回稳稳地压在了身下，他单手迅速制住了顾零的双手禁锢在她的头顶，微微俯身，鼻尖几乎擦过顾零的脸颊。
“绝地反击，这一招，我教你的。”
“你放开。”
仿若被炙烤的热意爬上身体，顾零挣了挣被扣住的双手，现在的姿势太过暧昧，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就要变得和烤熟的龙虾一样红了。
“嗯……但接下来，是不是该取我的奖励了。”
“……！”
双手刚被放开，一个吻就落在了顾零的额头，她怔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的小狐狸亮出了小爪子，一拳捶在了沈星回的胸口。
“…………做了这种事，原来要挨揍吗？那可以多来几次，我不还手。”
“无赖…………”
“嗯，跟你学的。”
静谧安静的夜，山风是冷的，溪水与月色在他的肩后弥漫着银灰色的冷光，顾零枕在沈星回的膝盖上，手指勾着他的长发编辫子。
“不是说要出来看月亮，怎么一直看着我？”
沈星回目带满溢的愉悦，他修长的手指梳理着顾零披散在花叶上的淡金色长发，幽冷的月光照在上面也染上了暖色，像一轮小小的太阳一样，温暖和煦。
“我在忙着抓星星的小辫子呢。”
顾零晃了晃手里编到一半的银色辫子，里面似乎还不小心编进了一些金色。
“………抓这么紧，是怕我走丢？”
手里的辫子差点被沈星回夺走，顾零的手拽得更紧了。
“嗯，是怕你走丢的………不行，我还要编很多的小辫子，全捏在手里才安心。”
小狐狸一下跳了起来，绕到了沈星回的身后，认认真真又兢兢业业地编起了辫子。
（长发，还是辫子造型的星宝，想看！）
今天的沈星回似乎格外纵容顾零，头发被她揉乱了也不生气，只是片刻后揪了一根小草，惩罚似的轻挠顾零的脸颊。
等顾零终于折腾完，看着异域王子一样的沈星回满意地点了点头。沈星回轻笑着牵起了顾零的手腕，在上面戴上了一只流明花编的小手环。
“现在，你也跑不掉了。”
回程的路上，沈星回背着顾零安静地走着，夜空中繁星如海，像是一条流动的银河，可顾零没有抬头去看，她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呼吸着他身上干净柔软的气息。
自己最喜欢的这颗星星就在身边，只是想想就很让她满足了。
“沈星回，明天和我一起去把上次采药时遇到的那窝亡灵兔带回家吧，我们把它们养在花园里，这样城堡就不会那么冷清了。”
“好。”
“还有，我想在城堡后的那棵大树上挂一个大大的秋千椅，我们累的时候可以躺在里面睡觉，一定很舒服。”
“嗯。”
“说得我现在就想睡了，沈星回，我困了………”
“那就不要多想，安心睡吧。”
“那到家了你叫我。”
“好…………”
顾零在沈星回的脖子上蹭了蹭，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渐渐睡着了。
雾气弥漫的渡口，顾零被小心地放在了船上，沈星回俯身下去，又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
“…………在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认出你了。”
沈星回拿出了一颗金色的芯核碎片放在了顾零的手心，他将她的手指合拢捧在了手里，留恋地汲取着上面传来的温度。
“………你的心帮我回到了菲罗斯，现在让它带你回去。等你回到原本的时空，知道我骗了你，会不会很生气？那………让以前的我多让你揍两拳，还有……让他别再把你弄丢了………”
小船轻轻摇晃，雾气暗涌的烬河上，顾零睁开了双眼，船已经离岸边很远了，同时也离那个他越来越远。顾零支撑着坐了起来，她看向坐在船尾的老者，露出了一个轻柔又凄然的笑。
“师父，他撑不住了，是吗？”
话一出口就带着难以控制的颤抖，眼泪也迅速占领了视线落了下来，手中的芯核微微发着光，它正与心脏中的能量相互呼应。
“………你和他既然已经决定好了，那就去吧，你们的决定，一定都是最好的决定。好孩子，我一直为你们骄傲。穿过那道生与死的界限，剩下的路就该你自己走了。”
小船轻轻搁浅，靠岸停在了一片薄雾似的光晕前，四周的一切都沉浸在这片柔和的光辉中，像是沈星回怀里的温度。
顾零在这片光前站定，掌心贴近那片光，她的背影淹没在潮水般的光辉里，老者望着那个身影，想起了那天她找到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师父，你不介意再收过去的我做一次徒弟吧？”
老者轻轻地笑了笑，原来那孩子重生到菲罗斯之前，是这样无赖又狡猾的性子，不像成为了女王后的她…………
“你辛苦了，师父该跟你说声对不起。”
老者放下了船桨，他慢慢地走入了河水中，水波漫上岸边，波纹抚平了他最后的足迹。
刺目的光芒散去，顾零被笼罩在了一片晦暗中，周围没有天空，也没有大地，她仿佛飘浮在宇宙里。
而她的眼前出现了数次在梦里看到的景象——是那条无比巨大的衔尾蛇。
也许感受到了顾零的到来，那条蛇睁开了硕大的双眼，几秒的审视过后，它在一阵光雾中变成了顾零的模样，嘴唇翕动间，她的声音直接响在了顾零的脑海。
“我会让你想起一切，这一次，一定要杀了我。”
镜面似的水波漾开，那个“自己”又变成了一棵大树的模样，它的枝叶将顾零团团包围了起来，然后彻底融进了她的灵魂里。
无数个世界的记忆将顾零淹没，那些一次又一次的牺牲、守护、成全、使命………直到一切回到最初的奇点。
她的魂魄在宇宙级别的雷暴中滑向消亡，身体中庞大的力量即将失控，地球在混乱的能量撕扯下四分五裂，她支撑着最后的意识把原初芯核分成了五块，守护着他们回到了原本的世界线。
那些脱离了核心的碎片能量被削弱，没有了灵魂和特殊肉体的控制后变成了强大的流浪体散落在宇宙中。
而她的灵魂在身体彻底变成怪物之前轰然地爆炸开来，一切都被地球坍缩的黑洞吸收吞没，灵魂的碎片如流星坠落，追随着她的牵挂卷入了无限的轮回里，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的救赎或被救赎。
永恒的轮回中，那些碎片重新聚合，这次她流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维度，她以另外一种方式和他们重逢，他们也以另外一种方式陪伴着、诉说着她和他们曾经经历的一切。
她终于在那个维度度过了安稳却又孤寂的一生。她想，是她该消失的时候了，哪怕没有了记忆，她也感觉应该结束了。
断点的画面连成了闭环，顾零在无尽的黑暗中睁眼，心脏和手心里以太芯核碎片被抽出丝丝缕缕的光芒，光芒的汇聚之处是那颗人造的星球——菲罗斯星的心脏。
顾零感受着这颗人造地心的贪婪，她并不想做什么救世主，可要拯救因为自己的选择而走到这个烬城结局的沈星回，自己只能让时间回到正确的节点，获得改变这个未来的机会。
黑洞内的奇点视界，时空坐标会发生反转，而自己现在的灵魂中，恰好就有空间的力量，加上手里和心脏中的以太芯核碎片，应该足够使这个世界的时间回溯到最初了。
心念一动，心脏中的芯核变成了无数光点溢出身体，灵魂中的原初芯核将同源的两颗芯核嵌合在了一起，顾零的身体逐渐瓦解，只留下淡淡的灵魂光影捧着那颗心形的芯核伫立在星球之心前。
“这颗芯不是给你的，所有有始之物都会有终，菲罗斯的覆灭，任何努力都无法阻止，真正的永恒不是永恒不变，而是星火相传。我要去找他了，然后把这颗芯交给他，这一次，我一定会找到结束这个循环的办法。”
“你还有一年的时间………”
叹息般的声音微弱地在脑海中回荡，最后完全消失，顾零走出了这个梦境般的生死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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