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七年的深秋,天空澄澈如洗,阳光为大地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色。北线铁路终点,运河咽喉——临清城外,人山人海,旌旗招展。一座新落成的、以钢铁和硬木构建的宏伟车站前,搭建起了高大的彩棚。棚内,朝廷派来的观礼天使、山东布政使、临清知府等地方大员、以及众多受邀前来的士绅商贾济济一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条从南方延伸而来、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光泽的钢铁轨道上。
今天,是北线徐州-临清铁路正式通车的日子。
林昭身着簇新的五品官袍(因功擢升),站在彩棚前列,身姿挺拔,面容沉静,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荡。数年心血,无数博弈,乃至血与火的考验,终于凝结成了眼前这延伸四百二十里的钢铁动脉。
“吉时已到——!”礼官拖长了声音高喊。
刹那间,车站后方传来一声沉闷而雄浑的汽笛声,如同巨兽的咆哮,震撼人心!围观的百姓发出一片巨大的惊呼声,纷纷引颈眺望。
只见一台被命名为“破浪号”、通体黝黑、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蒸汽机车,牵引着五节装饰着彩绸的客车车厢,如同一头苏醒的钢铁巨龙,喷吐着浓白的蒸汽,车轮碾过钢轨,发出节奏分明、铿锵有力的“哐当”声,由慢至快,平稳而坚定地驶入了车站!
那庞大的钢铁身躯,那不知疲倦的强大力量,那超越一切畜力车马的速度感,给所有第一次亲眼目睹火车的人,带来了无与伦比的视觉和心灵冲击。彩棚内的官员们尚且能保持仪态,只是面露惊叹,而外围的百姓则早已沸腾,欢呼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我的老天爷,这……这就是火车?真……真乃神物也!”
“瞧那力气!拉这么多车箱子,跑得比马还快!”
“以后去徐州,岂不是朝发夕至?”
观礼天使代表朝廷,宣读了褒奖铁路总局及有功人员的圣旨,并对铁路的通车表示祝贺。随后,在林昭的陪同下,一众官员和重要宾客,怀着好奇与些许忐忑,登上了装饰一新的客车车厢。
车厢内,窗明几净,柔软的座椅,固定的茶几,甚至还有供人观赏窗外景致的活动窗帘,一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都是新奇而舒适的体验。
“呜——!”
又是一声汽笛长鸣,“破浪号”再次启动,载着这批特殊的乘客,驶离临清车站,向着南方疾驰。
初始时,车厢内还有些许骚动,有人紧张地抓住扶手。但当火车运行平稳,窗外的树木、田野、村庄开始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向后飞掠时,惊叹和兴奋取代了不安。
“快!太快了!”一位老翰林扶着窗框,看着外面飞速变化的景色,喃喃自语,“老夫当年进京赶考,走这段路,车马劳顿足足用了七八日……如今,竟只需一日便可往返?”
山东布政使看着窗外运河上如同蜗牛般缓慢行进的漕船,再感受着身下这风驰电掣的速度,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他主管一方民生经济,太清楚这种运输效率的颠覆性意义了。
林昭坐在靠窗的位置,平静地看着窗外。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些官员们投来的、混合着敬佩、忌惮与探究的目光。他知道,这列火车载着的,不仅仅是一批乘客,更是大明帝国对一种全新生产力和生活方式的初步认知与震撼性体验。
火车中途在规划好的几个大站短暂停靠,每一次都引来当地民众的围观和欢呼。当列车最终稳稳停靠在徐州总站时,全程耗时不到六个时辰!比最快的驿马接力还要快上许多!
亲身经历了这趟旅程的官员和士绅们,下车时大多神情恍惚,仿佛刚从一场梦幻中醒来。速度,以一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征服了他们的感官,也动摇了他们脑中许多固有的观念。
北线通车带来的震撼效应,如同巨石入水,波纹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
首先感受到压力的是传统的骡马运输和镖局行业。徐州至临清沿线,原本依靠畜力车队和镖师护卫的货运业务量开始锐减。铁路运输不仅速度快上数倍,载货量巨大,而且有护路营保障安全,费用核算下来竟比传统方式更具竞争力。许多商号开始毫不犹豫地转向铁路。
“汪大掌柜,这是这个月第三家来找我们谈长期运货协议的布商了。”通轨总公司内,账房先生喜形于色地向汪承业汇报。
汪承业抚着胡须,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意料之中。通知下去,根据货量给予折扣,但要确保调度优先,服务周到。我们要让所有商人知道,走铁路,就是走财路!”
其次受到冲击的是信息传递体系。利用火车托运公文邸报,速度远超驿站快马。一些与铁路总局关系密切的衙门,已经开始尝试利用铁路传递非紧急公文,效率大增。
而最大的影响,则体现在经济地理格局的初步改变。临清作为运河枢纽,本就商贾云集,铁路一通,其作为北方货物集散中心的地位更加稳固,甚至开始吸引更多原本经由漕运或陆路前往其他地区的货流。沿线的一些城镇,也因为火车站的设立,开始显现出新的商业活力。
利玛窦在格物院中,通过学员和往来商旅的叙述,得知了火车通车后的种种变化,他在自己的札记中写道:“……这是一种源于钢铁与火焰的力量,它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方式,重新绘制着这个庞大帝国的商业地图,并加速着思想的流通。其影响,将远超任何一场战争或王朝更迭……”
然而,通衢之声并非只有赞歌。
北线的成功,如同一面镜子,也照出了南线工程的相对迟缓。尽管林昭亲自坐镇,利玛窦优化了路线,复工后进度加快,但淮安段复杂的水网洼地地质,以及之前纵火案、袭击案造成的延误,使得南线徐州-扬州段的贯通,仍需时日。
朝中一些原本就对铁路抱有疑虑,或因漕运利益受损而心怀不满的官员,开始将矛头转向南线。
“北线侥幸得成,乃是地势相对平坦。南线水网密布,工程艰难,耗费更巨,林昭好大喜功,恐难以为继!”
“听闻南线征地,仍有纷争,强压民怨,非长久之计。”
“铁路虽快,然耗费金山银海,若南北两线皆成,朝廷财力能否支撑?不如暂缓南线,专注北线运营。”
这些声音,通过不同的渠道,开始在京城流传。甚至连潘弘道,在写给工部同僚的私人信件中,也客观地提到了南线工程面临的切实困难和潜在风险。
这一日,林昭在总督签押房内,同时收到了两份文书。
一份来自扬州,是汪承业汇报的南线最新工程进度,以及扬州本地盐商、绸缎商等巨贾联名递交的“请愿书”,恳请朝廷和林昭加快南线建设,言辞恳切,并表示愿“踊跃输捐,共襄盛举”。扬州商贾们已经看到了北线通车带来的巨大商机,迫不及待地想要接入这张钢铁网络。
另一份,则是陈文烛从京城传来的密信。信中提及,朝中关于暂缓南线建设的呼声有所抬头,甚至有人建议待北线运营一两年,看清利弊得失后,再行决定南线是否继续。而首辅张居正的态度,似乎也有些微妙的变化,在一次小范围议事中,他提到“做事当有轻重缓急,财力亦需统筹”。
林昭将两份文书并排放在桌上,目光沉静。
北线的成功,带来了赞誉,也引来了更高的期望和更苛刻的审视。南线,成了新的战场。这里的敌人,不仅仅是复杂的地理环境和潜在的地方势力,更有来自朝堂的质疑和因财力而引起的顾虑。
商人们的热情和支持是动力,但无法完全抵消政治上的阻力。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大明两京十三省舆图》前,目光落在南线那尚未连通的断点上。北线通车只是第一步,若南线受阻,贯通南北、连接江淮财富之地的战略构想便将夭折,“网罗天下”便成空谈。
他必须让朝廷,让张居正,让所有人看到,南线非建不可,而且必须尽快建成!
如何破局?
林昭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地图上的淮安位置,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或许,是时候让朝廷,亲眼看看这钢铁之路,究竟能带来怎样的“雨露”了。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铺开宣纸,开始起草一份新的奏章。这一次,他不打算单纯辩解或请求,而是要向朝廷展示一份清晰的“账本”——一份关于铁路运营利润、带动沿线商税增长、以及未来南线贯通后对朝廷财政贡献的详细预估账本。
同时,他也要让扬州的商贾们,发出更大的声音。
通衢之声已经响起,但这首钢铁交响乐,绝不能在北线的乐章后戛然而止。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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