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第五层的阶梯，是由一种冰冷、坚硬的未知合金构成。当“自然选择号”平稳地驶出通道，众人眼前的景象，让舰桥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这是一座现代化的都市。
高楼林立，街道宽阔，玻璃幕墙反射着天空中那永恒不变的、橘红色的黄昏余晖。城市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车辆整齐地停放在路边，商店的橱窗里陈列着商品，一切都维持着文明社会在某一刻突然静滞的模样。
但这里没有人。
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没有飞鸟，没有走兽，甚至连风吹过高楼间隙的呼啸声都听不见。整座城市就像一个被抽离了声音与灵魂的巨大标本。
更令人毛骨悚t然的是，这座城市被抹去了所有的“脸”。
所有的广告牌、路标、报纸、杂志……任何本该有人脸图像或文字的地方，都只剩下一片光滑的、令人心慌的空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用一块巨型的橡皮，将这座城市所有可供“认知”的符号，全部一丝不苟地擦掉了。
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协调感，笼罩着每一个踏足此地的人。
林默眼前的团队面板，弹出了新的信息。
【第五层：静滞的克里格霍夫】
【目标：找到并收容本层的核心模因——“空想家”。】
【核心机制·认知滤网：“无貌之城”存在一种被动模因污染。任何在此地停留过久，或试图理解其本质的智慧生物，其“认知”将被逐渐同化。具体表现为：记忆偏差、感官失调、对“存在”与“不存在”的定义模糊化。】
【警告：请勿直视任何空白的图像，请勿尝试回忆被遗忘的信息。】
“认知污染……”魏承的全息投影脸上闪烁着兴奋与忌惮交织的光芒，“模因层面的攻击，比任何物理打击都更可怕。它不攻击你的身体，它直接修改你的‘思想软件’！”
“说人话。”王虎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这地方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像是被泡在了福尔马林里。
“简单说，”龙渊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空白广告牌上那一片空洞的光，“别乱看，别乱想，不然你可能明天早上起来，会坚信自己其实是条狗。”
团队在死寂的街道上列队行进，皮靴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响动。林默走在最前方，目光扫过自己的队伍，习惯性地清点着人数。
核心团队成员，加上高阳麾下的净化军团士兵，在第四层的消耗后，经过确认，总人数是三十六人。
他的目光从队首扫到队尾，眉头却在不经意间，越皱越紧。
不对。
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计算机，瞬间给出了一个结果。
三十七人。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不动声色地，再次清点了一遍。
还是三十七人。
多出来的那个人，就那么自然地站在队伍的中间位置，穿着和其他净化军团士兵一模一样的制服，脸上挂着警惕而又平静的神情，仿佛他从一开始，就理应在那里。
林默的目光与他对视了一瞬，那人还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带着敬意的、憨厚的微笑。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立刻在核心团队的加密频道里，用最简短的词句发出了警报：“全员注意，我们中间，多了一个人。”
频道里安静了片刻。
王虎那带着困惑的声音第一个响起：“船长，你是不是太累了？哪多出来人了？不一直是三十七个吗？”
林默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王虎，你再好好想想，我们从第四层出来，总共多少人？”
“三十七个啊。”王虎的回答不假思索，甚至有些奇怪林默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上次在第三层，那个叫李昊的小子，不还帮我挡了一下那些拾荒者的骨矛吗？你忘啦？”
李昊？
这个名字在林默的脑海中炸响。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名字的存在！
“知夏？”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知夏的眉头也紧紧锁起，她仔细地在记忆中搜索着，片刻后，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回答：“我……我好像也记得有这么个人。叫李昊，很不起眼，平时负责后勤维护。好像……他还给念秋送过一次野外采到的能发光的花。”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身旁的顾念秋。
顾念秋正歪着小脑袋，努力地回忆着，然后用力点了点头：“对！是有这么个人！我还记得那花的样子，像小星星一样！那个李昊哥哥人挺好的，就是不怎么爱说话。”
一瞬间，林默感觉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孤立了。
只有他一个人，觉得不对劲。
“魏承！查系统日志！查所有船员的入队记录和生命特征码！”林默的指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魏承的全息投影脸上，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双手在空中飞舞，无数数据流瀑布般刷过。几秒钟后，他抬起头，脸色煞白，那张由光影构成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冷汗”的模拟特效。
“船长……系统日志里，从第一层到现在，所有的记录里，根本没有一个叫‘李昊’的人。我们的总人数，也确确实实，一直是三十六人。”
魏承的话，让频道里瞬间死寂。
但下一秒，他自己的声音就带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恐和混乱：“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大脑在尖叫着反驳我自己？我的记忆告诉我，李昊他……他明明就在那里啊！我还记得上次在谎言迷宫，他差点被那个假的我给骗了……”
逻辑与记忆，在魏承的大脑中，展开了一场血腥的内战。这种剧烈的冲突，让他这个以理性着称的疯狂科学家，都几乎要精神崩溃。
团队面板上，那代表着团队凝聚力的“同心值”，因为这种波及所有人的“认知混乱”，开始不稳定地剧烈波动，在70%到80%之间疯狂闪烁。
这一次，没有争吵，没有不信任。
但一种更深层的，对自我认知和记忆的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核心团队中蔓延开来。如果连自己的记忆都不可信，那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林默明白了。模因污染已经开始了。
他的【故事编辑器】让他对“真实”的锚定远比其他人更强，所以他成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察觉到异常的人。
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在所有人被彻底“同化”之前。
“所有人，原地待命。”林默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带着一股强行压制一切混乱的力量，“从现在起，禁止交谈，禁止思考任何关于‘李昊’这个人的事情。忘掉他，就当他不存在。”
他环视了一圈，看到所有人脸上那混合着恐惧、迷茫和挣扎的表情，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那个依旧站在队伍里，神态自若，甚至还带着一丝关切看向这边的“李昊”身上。
林默转身，独自一人走进旁边一栋大楼，厚重的玻璃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将他与整个团队隔绝开来。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来对抗自己脑中正在被疯狂植入的“虚假记忆”，并从中找出破绽。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林默靠着冰冷的墙壁，强迫自己回忆。那些关于“李昊”的记忆，如同病毒般在他的脑海中滋生、蔓延，它们天衣无缝地嵌入了过去的每一个经历之中，没有任何逻辑瑕疵。
在史莱姆森林里，是李昊第一个发现了史莱姆分裂后总体积会变小。在双子骑士战中，是李昊提醒高阳注意白骑士的治疗链接。在谎言迷宫，是李昊用身体撞开了一扇错误的门，为大家探出了陷阱……
这些记忆如此真实，如此合理，让林默自己都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会不会……真的是我记错了？
但他很快就强行掐灭了这个念头。
他发现，所有关于“李昊”的记忆，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非常“平庸”，又非常“完美”。
李昊总是在做一些不起眼但又恰到好处的工作，说一些无伤大雅却又能推动一点点进程的话。他就像一个完美的“背景板”，一个为了让整个“故事”看起来更合理而精心打上的“补丁”。他的存在，让团队的每一次胜利都显得更加“顺理成章”。
太完美了，完美到就像是……被“编写”出来的。
想到“编写”，林默的脑海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
他突然想到了顾念秋在第三层烹饪的那道，连“腐烂餐坊主”都能“满足”致死的“概念料理”！
他立刻接通了顾念秋的私人频道，声音急促而果断：“念秋，听着！你现在，用你最大的能力，给我烹饪一道最简单的、只蕴含一个概念的菜肴！”
“哥……做什么？”顾念秋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也被这诡异的局面吓坏了。
“做一道【纯粹的空白】。”林默的声音不容置疑，“我需要一份没有任何‘故事’、任何‘意义’、任何‘味道’，甚至连‘存在感’都极其薄弱的食物。”
这是一个极其矛盾和困难的要求。食物本身就是“意义”的载体。要做出一份“无意义”的食物，对于【神厨之心】来说，是一种反向操作，难度极大。
顾念秋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立刻照做。她的小脸因为精神力的高度集中而憋得通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艰难地对抗着自己也被污染的记忆，对抗着天赋本能地想为食物赋予“美味”的冲动。
数分钟后，一份看起来就像是一团透明空气，拿在手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无味之食”，艰难地在她手中成型。
“做好了……哥……”顾念秋虚弱地说道。
“很好。”林默的声音从频道里传来，带着一种决战来临前的冷酷，“现在，把它交给李昊，让他吃下去。”
顾念秋颤抖着，捧着那团“空白”，一步步走向那个依旧挂着憨厚微笑的“李昊”。
“李昊”看着顾念秋递过来的“食物”，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仿佛在夸奖一个能干的妹妹。他微笑着，自然地伸手接过，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那团“空白”送向自己的嘴边。
就在那团“空白”即将触碰到他嘴唇的瞬间。
异变陡生！
“李昊”那张普通到毫无特点的面孔，突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橡皮擦，狠狠地擦了一下！
他的五官，他的表情，他的整张脸，在一瞬间，被抹去了！只留下一片和这个城市的广告牌一模一样的、光滑的、令人心悸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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