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终于入夏。
晚上也不再寒凉。
宋尽打开老屋所有的灯光，将整个二层小楼照得亮堂。
而后他站在浴缸旁边，打开热水器的水龙头，注视着温热的、冒着淡淡热气的浴水注入浴缸。
直到浴缸里的水升到足以将他的身体覆没的程度，他才关掉水龙头。
再接着，他拿起一条结实的、又长又厚的浴巾，一端绑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一端绑在不锈钢水龙头的水管上。
绑好后，试着扯了扯。
确定浴巾绑得很紧后，他才穿着衬衫和长裤，慢慢踏进浴缸。
先坐下来。
再伸长双腿，慢慢躺下来。
直至浴缸里的水将自己的身体淹没，只露出脖子和脑袋。
“没事的……”
他告诉自己。
“只是浴缸而已，不是河，淹不死人……”
“而且水很温暖，泡起来很舒服……”
“真的没事的……”
一墙之隔的客厅开着电视。
电视上播放的是明星综艺，很多人在高声说笑，充满了生活气息，这让他感到自己就活在人群之中，并没有与世隔绝……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脖子慢慢往下沉。
“待在家里，泡个暖暖的热水澡，真舒服……”
他不断这样告诉自己。
温水将脖子吞没，缓缓上移，覆住他的下巴……
“好暖和啊，全身都暖洋洋的……”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然而他却感到身体越来越凉，越来越冷……
他的意识也如同一艘严重破损的渔船，失去了飘浮和行动的能力，慢慢沉入水面之下……
黑暗、冰冷慢慢将他包围……
他不可遏制地颤抖，五官微微扭曲，流露出恐惧之色……
他想睁开眼睛，看到世界的光明……
可是他不能。
“八年了，我总该克服这种心理阻碍……”
“我要变强，不能总活在八年前的阴影里……”
“我不能再让小花为我担心……”
“应该是我保护她，而不是让她来保护我……”
初时。
是他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睁开眼睛和爬起来……
但慢慢的，他发现他的身体似乎在极短的时间里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双手双脚动弹不了，就连眼睛都无法挣开……
更可怕的是。
水温已经变冷，而且越来越冷，让他如同坠入冰窟，寒意渗入他的肌肤，直达他的骨髓……
“咯咯咯……”
他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
还感觉到冰冷的河水已经没入他的嘴部，渗入他的鼻腔……
他鼻腔发痛，呼吸困难……
他呼吸不过来了。
他要死了……
谁来救救他？
他疯狂地挣扎，如同八年前那个冰冷的黑暗，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在河水中游动，想抓到一丝渺茫的生机……
可是，没有力气……
他全身上下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
冰冷的河水已经漫过他的鼻腔，并通过鼻腔进入他的肺部……
他要死了……
“我不能死……”
“我明明已经逃出地狱，重返人间，怎么还会淹死在这里……”
“八年前我能在地狱里淌过黑暗冰冷的河水，八年后的今天，我为什么会死在浴缸里……”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只是泡在浴缸里。
他的身体和灵魂却停留在八年前那片黑暗冰冷的河水里……
他的理智无法战胜那段经历刻在他身体里的恐惧、黑暗与绝望……
河水淹到他的眼睛……
他，真的要死了。
他心里升起绝望，不再挣扎。
“小花，哥哥输了……”
“哥哥还是没能战胜心里的阴影，要淹死在浴缸里了……”
“对不起，哥哥这次真的要离开了……”
“你已经长大了，很强了，即使没有哥哥，你也能保护好自己和照顾好自己……”
“小花，永别了……”
“汪，汪汪，汪汪汪……”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隐隐听到了狗吠的声音。
同时，他的左手手臂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将他的左臂给拽出水面，再接着，这股力量蔓延开来，将他的左肩、左耳也连带地给拽出来……
这股力量停顿了一秒。
而后一鼓作气，将他的半边脸颊也给带了出来。
清新的空气涌入他的鼻腔。
他痛苦地呼吸，感受到了活着的气息……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艰难地睁开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一双担忧的眼睛……
这双眼睛在担忧地看着他，眼睛的主人却在紧紧地咬住绑在他左手的浴巾，四肢拼地往后移动，努力将他从浴缸里拽出来……
“咳咳咳……”
他肩部以上的位置被拽出水面，鼻腔和咽喉因为进水而呛得难受，呼吸也还难受，却已经不再有窒息的感觉……
“谢谢你救了我……”
“明天……”
明天似乎有点累了，拖不动，嘴里咬着的浴巾往浴缸的方向挪动了一点点。
“没关系了，我自己来……”
宋尽左手抓住浴巾的另一端用力一扯，右手按在浴缸的边缘上用力一撑，身体从浴缸里坐起来。
“呼，呼……”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汪汪~~~~~”
明天摇着尾巴跑过来，伸出舌头，舔着宋尽的脸颊。
“谢谢你，明天，你救了我。”
“小花出国后，有你待在我的身边，真好……”
宋尽伸手摸了摸明天的脑袋，跟它贴贴。
明天是小花出国之前，跟他一起去宠物市场挑的德牧，据说身上有警犬的血统，非常的懂事和亲人……
“明天”这个名字是他给德牧起的。
意为“明天一直都在”。
“呜嗯~~~”
明天似乎能听懂他的意思，尾巴摇得欢快。
“不知是不是自我感觉，我好像没那么害怕泡水了……”
“明天晚上，我们再试试？”
“反正有你在我身边，应该不会出意外……”
宋尽笑笑，从浴缸里走出来。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浴缸里的水依然是暖的，并没有冷掉。
他刚才之所以感到刺骨的寒冷，果然还是心理问题在作祟……
手机响了。
是俱乐部打来的。
“老板，今天晚上来了好多富婆，出手很大方，但是很难伺候，我怕我们应付不了……”
“我换身衣服就过去，最多一个小时。”宋尽很平静，“你们尽量稳住客人，如果有客人恶意闹事，不要也罢。”
挂断电话。
他脱下湿衣服，换上白色的西装，戴上黑色的宽檐礼帽和黑色口罩，拄着拐杖，走出老屋，开车前往龙门演艺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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