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林晓怼就跟着林建国出门了。
机械厂离家不算太远,步行约莫二十分钟。一路上,父女二人沉默无言。林建国是懒得开口,心里还揣着厂里的“重要任务”。林晓怼则是默默观察着这条七十年代的街道。
灰扑扑的墙面,偶尔驶过的老式公交车,行人大多穿着蓝、灰、绿色的工装,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叮铃铃掠过,留下一串清脆的铃声。空气里混杂着煤烟和清晨炊烟的味道。墙壁上刷着醒目的大字标语,充满了鲜明的时代气息。
这就是她未来要奋斗和生活的舞台。林晓怼深吸一口气,非但没有感到压抑,反而升起一股挑战的兴奋。
机械厂大门颇为气派,红旗飘扬,门口有穿着制服的门卫站岗。林建国出示了工作证,又跟门卫打了声招呼,指了指林晓怼,算是把她带了进去。
厂区很大,厂房林立,高耸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机器的轰鸣声从各个车间传来,震得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颤动。
林建国直接把林晓怼带到了钳工车间,找到了车间主任——一个身材敦实、面色黝黑、围着沾满油污围裙的中年男人,姓牛。
“牛主任,这就是我家大闺女,林晓怼。以后就在您这儿学徒了,您多费心。”林建国递上一支烟,脸上带着客气的笑。
牛主任接过烟,夹在耳朵上,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了林晓怼一番,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太瘦了,看着就没力气,不像能干钳工活的料。他语气有些硬邦邦:“嗯,知道了。学徒工,一个月十八块,三个月试用期,表现好才能转正。厂里的规矩都懂吧?”
“懂,牛主任,我一定好好学,好好干。”林晓怼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回答,声音清亮,眼神坦然。
这态度让牛主任脸色稍霁,至少不像是个畏畏缩缩的。“行,那边是更衣室,去找王大姐领套旧工装换上。然后到第三组找赵师傅,以后你就跟着他。”
林晓怼依言去了更衣室。所谓的更衣室也就是个用木板隔出来的小间,里面杂乱地放着些私人物品。管事的王大姐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看着挺和气,给她找了一套半旧但洗得还算干净的深蓝色工装,肥肥大大的。
换上工装,戴上同样颜色的工帽,把枯黄的头发全部塞进去,看着镜子里瞬间变得灰扑扑、只露出一张瘦削小脸的自己,林晓怼扯了扯嘴角。行,入乡随俗。
找到第三组,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正戴着老花镜专注打磨一个零件的老工人就是赵师傅。他话不多,只是抬眼看了看林晓怼,指了指旁边一个空着的工作台和一套基础工具:“先看着。熟悉一下工具,一会儿我教你认图纸。”
“谢谢赵师傅。”林晓怼安静地站到一旁。
车间的环境比她想象的还要嘈杂和油腻。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切削液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各种机床运转的声音震耳欲聋。工人们都在埋头忙碌,汗味、烟味混杂。
她注意到不少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审视,也有……明显的轻视。一个年轻女娃来干钳工?能行吗?
林晓怼面不改色,开始认真观察赵师傅的动作,记忆各种工具的名称和用途。锉刀、扳手、手锯、游标卡尺……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陌生于手感,熟悉于原理。前世作为孤儿,为了生存,她动手能力本就不弱,加上超越时代的眼界,理解起来并不困难。
赵师傅简单讲解了一下看图纸的基础知识,又演示了几个基本的锉削和测量动作,便让她自己练习,转头又去忙自己的活了。
林晓怼拿起一块废料和一把锉刀,模仿着赵师傅的动作开始练习。起初有些笨拙,手臂也缺乏力量,但她耐着性子,一点点调整角度和力度。她的学习能力和专注力极强,很快就掌握了基本要领,锉削出的平面渐渐变得平整。
休息的间隙,一个同样穿着工装,扎着两个小辫,脸上有点小雀斑,眼神灵动的姑娘凑了过来,好奇地问:“你就是林工家新来的闺女?叫林晓怼?”
林晓怼点点头:“嗯,你好。”
“我叫周红英,也是咱车间的!”姑娘性格爽朗,自来熟地介绍自己,“你刚来,有啥不明白的可以问我!这车间里的事儿,我门儿清!”
林晓怼看着她眼里真诚的笑意,也露出了穿越大半天来第一个真心的微笑:“好啊,那先谢谢你了,周姐。”
“哎,别叫周姐,叫我红英就行!”周红英摆摆手,压低声音说,“你刚来,小心点儿那边那个。”她悄悄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斜眼瞅着这边的年轻女工,“她叫马爱红,心眼儿小着呢,就爱打小报告。还有那个,”她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一个吊儿郎当的男青工,“刘二狗,油嘴滑舌的,少搭理他。”
林晓怼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对周红英多了几分好感。看来无论在哪个时代,职场里都有热心肠和需要提防的人。
“谢谢提醒。”
“客气啥!”周红英笑嘻嘻地,“我看你跟传闻的不太一样嘛。”
“传闻?”
“嗯啊,都说林工家的大闺女闷得很,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我看你挺精神的呀!”
林晓怼笑了笑,没解释。原主是原主,她是她。
下午,车间里出了一点小状况。一台老式钻床在加工一个小批量零件时,总是出现定位偏差,导致加工出来的零件孔径不一致,废品率有点高。负责操作的老师傅捣鼓了半天,急得满头汗,也没找出症结所在。
牛主任背着手过来看了看,脸色不太好看:“老张,怎么回事?这批件等着要呢!”
张师傅苦着脸:“主任,这机器邪门了,我按规程操作的,可就是不准……”
周围几个老师傅也围过去讨论,有的说是钻头问题,有的说是夹具问题,莫衷一是。
林晓怼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之前就观察过这台钻床,结合前世的一些粗浅机械知识和远超这个时代的逻辑分析能力,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周红英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说:“看吧,这种麻烦事最闹心了。”
林晓怼犹豫了一下。作为新人,贸然出头是大忌。但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快速立足,展现价值的机会。而且,她想起早上林建国提到的“重要任务”,如果她能在厂里稍微显露一点能力,或许对后续的计划有帮助。
权衡片刻,她决定谨慎地试一试。
她走到人群外围,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张师傅,牛主任,我……我能看看吗?”
众人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牛主任眉头一拧:“你看?你看什么看?学徒工,一边待着去!”
张师傅也没好气:“小姑娘家懂什么,别添乱。”
周红英在后面紧张地直拉她工装下摆。
林晓怼没有退缩,目光平静地看向牛主任:“主任,我只是有个想法。这台钻床的底座水平,是不是很久没校对了?我看地面好像有点不均匀沉降,可能导致主轴和工作台面产生了微小的角度偏差,虽然肉眼看不出来,但累积到钻头进给时,就会放大误差。”
她这话一出,几个老师傅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钻床底座和地面。
牛主任将信将疑:“底座水平?”
一个负责设备维护的老工人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又拿出水平尺大致量了量,猛地一拍大腿:“嘿!还真是!这边角的地基好像有点下沉了!虽然不明显,但很可能就是这个问题!”
他立刻招呼人拿来工具,开始重新调整钻床底座的水平。
一番忙碌后,再次开机试加工。第一个零件出来,张师傅赶紧测量孔径,随即脸上露出惊喜:“准了!这次准了!”
牛主任惊讶地看向林晓怼,目光里的轻视少了许多,多了几分审视和好奇:“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晓怼早就想好了说辞,微微低头,显得有些腼腆:“我……我就是平时喜欢瞎琢磨,在家也爱看爸带回来的旧技术书,上面提到过设备基础稳定的重要性。刚才看机器运行和张师傅操作都没问题,就瞎猜可能是基础的原因。”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爱学习、肯动脑筋的年轻人,总是更容易获得好感。
牛主任点了点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赞许:“嗯,不错,肯动脑子是好事!以后继续保持!”
张师傅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林晓怼笑了笑:“谢谢了啊,小林同志,帮大忙了!”
周围其他工人看她的眼神也明显变了,从之前的轻视变成了惊讶和认可。
周红英与有荣焉地搂住林晓怼的胳膊,小声欢呼:“晓怼,你可以啊!深藏不露!”
林晓怼心里松了口气,第一步,算是稳稳地迈出去了。
下班铃声响起,工人们陆续离开车间。林晓怼跟着人流往外走,心情是穿越以来难得的轻松。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上是充实的。
走到厂区主干道,她看到不远处,父亲林建国正和几个人站在一起,似乎在等人。其中有一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一个穿着干净中山装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气质温润,在周围一群穿着工装或干部服的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沉静而睿智,正微微侧耳听着林建国说话,唇角带着礼貌而疏离的浅笑。
仿佛察觉到林晓怼的视线,他目光随意地转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林晓怼的心跳漏了一拍。那眼神……太过通透,仿佛能看穿人心。他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她听到旁边有工人小声议论:
“看见没?那个就是研究所新来的顾工,顾怀远,听说厉害着呢!”
“怪不得林工那么客气,原来是接待研究所的同志……”
顾怀远……
林晓怼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迅速移开了视线,低下头,混入下班的人流中。
而站在原地的顾怀远,看着那个匆匆离去、穿着肥大工装却背影挺直的瘦弱身影,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刚才那女孩看向他的眼神,很特别,没有常见的羞涩或好奇,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审视和探究的锐利,快得仿佛是他的错觉。
他唇角那抹公式化的笑意,几不可察地加深了一丝。
这个女孩,似乎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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