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决绝。带着汗味和淡淡烟草气息的掌心死死捂住沈青的口鼻，让她瞬间窒息，所有的惊呼都被堵在了喉咙深处。另一只手臂如同铁箍般勒紧她的腰腹，将她双脚离地地拖拽着，速度快得让她眩晕。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长期训练出的本能却在瞬间压倒了恐慌。她没有徒劳地挣扎踢打，那只会消耗体力并可能激怒对方。在身体被拖入建筑物阴影的刹那，她的右手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探向腰间——那里藏着那把救命的枪！
然而，对方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动作！那只勒紧她腰腹的手臂猛地一紧，同时一个低沉到极致、却带着某种奇异熟悉感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气息灼热：
“别动！是我！”
这个声音……
沈青的动作猛地僵住！大脑因为缺氧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一片空白。
是赵副科长？！
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强行拖进了建筑物侧面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狭窄隔间里。“砰”的一声轻响，隔间的门被关上，内外瞬间被黑暗和寂静隔绝。只有一丝微弱的光线从门缝渗入，勾勒出身后那人高大的轮廓，以及依旧捂在她嘴上的、骨节分明的大手。
“听着！”赵副科长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严厉，“你想死吗？！还是想把所有人都害死？！”
沈青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她停止了所有反抗，只是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震惊和不解。
赵副科长似乎确认了她不会再妄动，捂着她嘴的手稍微松开了些许，让她得以喘息，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
“那个标记，我看到了。”他快速说道，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废纸，还有之前的纽扣。你以为你很聪明？”
沈青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到了！他果然看到了！那他为什么……
“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不抓他们？”她用气声急切地问道，声音因为刚才的窒息而带着嘶哑。
“抓？”赵副科长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在昏暗中看不真切，“抓一个王干事？还是抓那个手上画了鸟的老家伙？然后呢？打草惊蛇，让他们切断所有联系，像地鼠一样缩回洞里，等待下一次，更隐蔽、更致命的攻击？”
他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开了沈青之前所有孤注一掷的想法背后隐藏的天真和危险。
“那……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明天……”沈青的声音带着颤抖。
“明天的事，不用你操心！”赵副科长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你的任务，是‘静默’，是当好你的‘沈技术员’！不是自作主张，不是打乱整个布局！你知道为了摸清他们明天的具体行动计划，我们付出了多少代价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还有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疲惫。
沈青哑口无言。她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自己所以为的绝境和孤军奋战，其实一直处于一场更高层面的、她无法窥见全貌的博弈之中。赵副科长，乃至他背后的“牧星人”网络，早已布下了更大的网，而她的擅自行动，差点就成了惊走鱼群的蠢举。
一种混合着后怕、羞愧和一丝委屈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也是为了任务，为了阻止破坏啊！
“我……我只是想示警……”她低声辩解，声音微弱。
“示警？”赵副科长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丝，但依旧冰冷，“用你的命去示警？值得吗？‘青苗’的任务已经结束，你现在是‘沈青’，你的价值不在于逞一时之勇，而在于更长远的潜伏！顾怀远把你交给我，不是让你来送死的！”
顾怀远……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像是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了沈青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猛地抬起头，在黑暗中试图看清赵副科长的表情。
他认识顾怀远？他直接提到了这个名字！这意味着他们的关系，远比她想象的更密切！他不仅仅是“牧星人”在厂内的接应，他很可能直接受顾怀远的指挥或协调！
一股复杂的暖流冲散了部分寒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
“那……明天……”她依旧无法放下对明天的担忧。
“明天，会场内外，都是我们的人。”赵副科长给出了一个明确的、让她心神巨震的答案，“他们的每一个步骤，都在监控之下。我们需要的是人赃并获，是顺藤摸瓜，找出他们更深层的联络线和境外指挥点！而不是在最后一刻，因为你的冲动，让一切前功尽弃！”
原来如此！原来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她的所有焦虑和恐惧，在更高层级的布局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差点成了破坏者。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释然同时席卷了她。她不再挣扎，身体微微放松下来。
赵副科长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变化，捂着她嘴的手终于完全松开，但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她。
“现在，听清楚。”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第一，忘记你刚才看到的一切，忘记那个标记，忘记23号。第二，明天准时参加保密教育会，坐在我给你安排的位置，无论发生什么，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保持安静，不要有任何异常举动。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保护好你自己。这是命令。”
说完，他不等沈青回应，猛地拉开隔间的门，一道微弱的光线再次投入。他侧身站在门缝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冷硬的侧脸轮廓。
“走。从后面绕回宿舍。不要回头。”
沈青看了他一眼，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无声的点头。她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服和头发，低着头，快步从隔间里走出，按照他的指示，沿着建筑物后墙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朝着宿舍区走去。
她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那道锐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背上，直到她拐过墙角，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
回到宿舍，反锁上门。沈青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经历，比她之前任何一次冒险都更让她心惊胆战。不是来自于“信天翁”的威胁，而是来自于自己人那冰冷而强大的掌控力，以及自己差点酿成大错的后怕。
赵副科长的话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顾怀远把你交给我……”、“保护好你自己。这是命令。”
她摸了摸腰间那把手枪，冰凉的触感依旧，但此刻却带给她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它不再是绝望中唯一的依仗，而是这盘巨大棋局中，一枚被执棋者允许保留的、用于最后自保的卒子。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身处一个庞大而精密的国家机器之中，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有无数只手在无声地运作。她的恐惧和挣扎，只是这宏大叙事中一个微小的注脚。
明天……23号……
她不知道会场将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赵副科长的网会如何收起。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扮演好“沈青”这个角色，一个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的、普通的技术员。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厂部大礼堂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仿佛在准备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会议。
夜色深沉，山风呜咽。
但在沈青的心中，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那光来自于对背后力量的认知，也来自于那句“保护好你自己”的命令。
她不再是诱饵，她是棋局的一部分。而执棋者，已经落子。
（第一百一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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