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库房里如同惊雷般炸响。沈青蜷缩在档案柜后的阴影里，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死死攥着周老师塞回她手中的信号发射器，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头那万分之一寒意。
周老师那句无声的“是他”，以及那悲凉决绝的眼神，像两把冰锥，狠狠刺穿了沈青最后的侥幸。门外的人，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一个能让周老师这位资深“牧星人”都感到恐惧和绝望的存在！
会是谁？赵副科长？张审计员？还是……那个一直隐藏在迷雾最深处的、真正的幕后黑手？
档案柜被缓缓推开的“嘎吱”声，如同钝刀割在神经上。一道被走廊灯光拉长的、模糊的身影，随着门缝的扩大，逐渐投射在库房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周老师站在门内，背对着沈青藏身的方向，身体挺得笔直，仿佛一株即将被风雪压垮的老松，却依旧顽强地坚守着最后一片阵地。沈青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双手。
门，完全打开了。
门外站着的人，逆着光，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只能看到一个挺拔而熟悉的轮廓。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熨烫得一丝不苟，即使在如此混乱的局势下，依旧保持着近乎刻板的整洁与冷硬。
是赵副科长！
果然是他！
沈青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废料场外的对峙，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楚与震怒，此刻都化作了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是来抓捕她的？还是……来执行更冷酷的任务？
赵副科长没有立刻进来，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先是锐利地扫过整个库房，掠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废旧报刊和杂物，最后，定格在挡在门前的周老师身上。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沉默地对视着。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激烈碰撞。没有言语，但一种沉重到极致的、仿佛积压了无数岁月和秘密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周雅。”最终，是赵副科长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叫的是周老师的本名，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如同戈壁寒冬的夜风。“你不该在这里。”
周老师（周雅）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干涩而疲惫，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苍凉：“那我应该在哪里？赵伟明。在资料室里，像个真正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技术员一样，等着一切尘埃落定，或者……等着被清理？”
赵副科长——赵伟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波动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冷硬。“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包庇、窝藏极度危险分子，干扰保卫科和审计组的正常工作，任何一条，都足以……”
“足以什么？定罪？处分？”周雅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比起有些人正在做的事情，我这点‘错误’，又算得了什么？”
赵伟明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周雅，注意你的言辞！没有证据的指控，就是诬陷！”
“证据？”周雅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她缓缓抬起手，指向库房深处，沈青藏身的大致方向，“她，就是证据！她身上带着的，她脑子里记着的，她亲眼所见的！赵伟明，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真的以为，捂住耳朵，遮住眼睛，这404厂的天就不会塌下来吗？！”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悲愤的颤抖。
赵伟明沉默着，下颌线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走廊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他那张一向冷硬的面孔此刻显得格外复杂难辨。他没有看向周雅手指的方向，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在周雅脸上。
“把她交给我。”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也带着一丝……近乎恳求的压抑？“周雅，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会尽力……保住你。”
“保住我？”周雅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她猛地向前一步，逼近赵伟明，昏黄的光线下，她的眼睛亮得吓人，“就像你当年，‘保住’刘志国一样吗？！让他像个活死人一样，守着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密室，守着那些冰冷的机器和永远也无法公之于众的秘密？！赵伟明，你的‘保住’，代价太大了！我承受不起！”
刘志国！刘师傅！
沈青在档案柜后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周老师果然知道刘师傅！他们之间，有着极深的渊源！而赵副科长……他当年对刘师傅做了什么？
赵伟明在听到“刘志国”这个名字时，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无法掩饰的动摇和……痛楚？但那情绪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就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赵伟明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甚至带着一丝恼羞成怒，“也是为了大局必须做出的牺牲！周雅，你不要感情用事！”
“大局？牺牲？”周雅凄然一笑，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失望，“为了你所谓的大局，我们已经牺牲了太多太多了……老刘，我，还有……那些无声无息消失的同志们……赵伟明，你告诉我，这条用牺牲铺就的路，尽头到底是什么？！是胜利，还是……彻底的毁灭？！”
她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寂静的库房里，也敲打在沈青的心上。
赵伟明死死地盯着周雅，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在极力压制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他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对峙再次陷入僵局。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
就在这时，赵伟明身上的对讲机突然发出了“滋啦”的电流声，紧接着，一个急促的声音传了出来：
“赵副科长！赵副科长！听到请回话！主控室方向发现异常数据流！疑似有人试图强行突破核心防火墙！张审计员要求立刻调阅最高权限日志！重复，主控室方向……”
对讲机里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瞬间打破了库房内凝重的气氛！
张审计员！他在主控室！他终于再次动手了！而且是在试图突破核心防火墙！
周雅和赵伟明的脸色同时剧变！
周雅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决绝，而赵伟明的眼神则在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愤怒，或许……还有一丝计划被打乱的措手不及？
机会！
沈青在档案柜后看得分明！这是唯一的机会！趁着赵伟明被对讲机信息分神的刹那！
她不再犹豫，猛地从档案柜后探出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个冰冷的信号发射器，朝着库房另一侧、一个堆满废弃硬纸板的角落，狠狠扔了过去！
“哐当！”
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瞬间吸引了赵伟明的全部注意力！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同时厉声喝道：“谁？！”
而就在他转头的这一瞬间——
“快走！！”
周雅发出了一声近乎嘶哑的、用尽生命全部力气的低吼！她不但没有趁机攻击或逃离，反而猛地向前一扑，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死死抱住了赵伟明的双臂和腰部！像一个最绝望的溺水者，抱住了最后一块浮木，只不过，她抱住的，是通往地狱的引路人！
“你！”赵伟明又惊又怒，试图挣脱，但周雅抱得极紧，那双平日里只会翻阅文件、整理档案的手，此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走啊！！去阻止他！！”周雅的脸埋在赵伟明的后背，声音闷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决绝，“记住你的使命！‘青苗’！！”
这最后一声呼唤，如同杜鹃啼血，重重砸在沈青的心上！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感伤！
沈青看了一眼那死死缠住赵伟明、为自己争取到宝贵逃生机会的、如同扑火飞蛾般的周老师，眼中瞬间涌上热泪，但她狠狠一抹，毫不犹豫地转身，扑向库房深处那个她早已留意到的、被杂物半掩着的、通往地下管网的陈旧通风口！
她用手，用脚，用尽一切办法，疯狂地扒开挡路的杂物！
身后，传来赵伟明愤怒的低吼和周老师压抑的闷哼声，以及肢体激烈碰撞的声响！
“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撞倒了。
沈青不敢回头，她只知道拼命挖掘！指甲翻裂，鲜血淋漓，但她感觉不到疼痛！
终于，通风口暴露出来！依旧是锈蚀的格栅！
她再次用那血肉模糊的双手，死死抠住格栅边缘，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咆哮，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向外猛拉！
“嘎嘣！”固定处彻底断裂！
她毫不犹豫，如同泥鳅般，一头钻进了那漆黑、潮湿、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管道之中！
在她身体完全没入管道的前一刹那，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在库房昏暗的光线下，赵伟明似乎终于挣脱了周老师的束缚，他猛地将周老师推开！周雅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背重重撞在一个档案柜的尖角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软软地滑倒在地，头无力地垂下，再也没有动静。
而赵伟明，则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倒地不起的周雅，又猛地抬头，看向管道口的方向，眼神之中，是沈青此生见过最复杂的情绪——有无法遏制的暴怒，有深不见底的痛楚，有被背叛的冰冷，还有一丝……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
沈青没有时间解读那复杂的眼神。
管道内的黑暗，瞬间吞噬了她。
也将库房内那场短暂而惨烈的对峙，彻底隔绝。
只有周老师最后那声“记住你的使命！‘青苗’！！”，如同带着血的烙印，深深铭刻在她的灵魂深处，伴随着管道内无尽的黑暗和前方未知的险途，一路回响。
她不知道周老师是生是死。
她只知道，终局的序幕，已然由鲜血拉开。
而她，必须走下去。
直到真相大白，或者……以身殉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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