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舍”地下空间内，时间仿佛因那无面面具后的审视而凝滞。陈旧书卷与奇异香料混合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空气中，与那“笃、笃”的敲击声一同，敲打在沈青和顾怀远紧绷的神经上。
面具人的话像是一盆冰水，将刚刚找到落脚点的微弱希望浇得透心凉。他说的没错，沈青自己就是最大的“麻烦”——身负诡异石化和高维标记，如同一个行走的灾厄源头。
顾怀远向前半步，不动声色地将沈青挡在身后更完全的位置，尽管他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他迎着那无面的注视，声音嘶哑却稳定：“价值由风险决定。我们带来的‘麻烦’，或许也意味着你们能获得的‘信息’价值连城。哑舍不做亏本生意，不是吗？”
面具后的敲击声停顿了一瞬。那苍白的手指轻轻将符牌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趣。”沙哑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兴味，“顾先生，即便落到如此境地，谈判的本能依旧深入骨髓。看来，‘牧星人’的传承，确实不凡。”
他直接点破了顾怀远的传承！沈青心中一震，看向顾怀远，只见他瞳孔微缩，但脸上并无意外之色，显然对哑舍知晓他的底细有所预料。
“过奖。”顾怀远语气平淡，“既然知道，那也该明白我们寻求的情报关乎什么。”
“关乎存亡。关乎界限。”面具人接话，语气恢复了古井无波，“站点内部暗流涌动，非一日之寒。你们遇到的‘蓝血’小队，只是冰山一角。”
“蓝血？”沈青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我们对那些被异常能量深度侵染、装备也受污染之人的称呼。”面具人解释道，语气带着一种解剖般的冷静，“他们的血液样本在特定光照下会呈现幽蓝色荧光，思维模式也逐渐趋同，效率极高，冷酷无情。站点内部，有一个被称为‘净化派’的秘密团体，在积极研究和应用这种力量，他们认为这是在‘进化’，是在拥抱更高级的文明形态。”
净化派！拥抱进化！沈青感到一股恶寒。将这种侵蚀人类意志、引来高维注视的力量视为进化？这简直是疯狂的自我毁灭！
“杨振华呢？”顾怀远问出了关键。
“杨主任……目前仍是‘保守派’的中坚，主张隔离、研究、有限利用，反对激进融合。但他处境艰难，‘净化派’势力扩张很快，上层态度暧昧。”面具人提供的信息印证了顾怀远的猜测，“所以，直接联系他，风险极高。”
情报的价值得到了确认，但代价呢？
“你们的条件。”顾怀远直截了当。
面具人那无面的脸庞似乎“看”向了沈青，苍白的手指指向她：“她。我们需要她配合完成三项测试。”
“不可能！”顾怀远断然拒绝，语气斩钉截铁，“她不是实验品。”
“并非伤害性实验。”面具人声音毫无波澜，“只是观测。观测她与‘静默’之力的共鸣深度，观测‘异构标记’的稳定阈值，观测石躯与血肉的规则冲突模式。哑舍需要这些数据，完善我们对‘钥匙’和‘边界’的认知。这是交易的一部分。”
沈青的心揪紧了。将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给这个神秘莫测的组织？
“另一部分，”面具人继续道，手指转向顾怀远，“你，‘牧星人’的末裔，需要提供你所知的、关于‘观测者坐标S-7-Ω’的全部信息，以及‘缄默之契’碎片的制作工艺原理。”
顾怀远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触及到了他传承的核心秘密。
“至于庇护，”面具人最后说道，“你们可以留在这里，直到伤势稳定，外部搜索压力减小。但哑舍不提供永久庇护，也不会直接介入你们与站点或‘净化派’的冲突。交易完成，你们离开。”
条件苛刻至极。几乎是要用他们身上最核心的秘密，来换取短暂的喘息之机和不完整的庇护。
地下空间内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只有发光苔藓投下的幽光，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和奇物上缓缓流淌。
沈青看着顾怀远紧绷的侧脸，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和对那些核心秘密的看重。但她更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右半身的虚弱和标记时不时的异动，如同悬顶之剑。他们需要时间恢复，需要信息来判断下一步方向。
“我……”她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与顾怀远并肩，目光迎向那无面的面具，“我同意接受测试。”
“沈青！”顾怀远低喝，想阻止她。
“我们需要时间，也需要知道更多。”沈青转头看他，眼神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清醒与固执，“而且，弄清楚我身上的问题，也许能找到控制甚至解决的方法。这对我自己，同样重要。”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开始尝试主动去理解和掌控自身的命运，哪怕过程充满风险。
顾怀远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劝阻的话咽了回去。他深知她说的有道理，只是不放心将她交到哑舍手中。
“测试必须在我在场的情况下进行。”他退而求其次，语气强硬地对面具人说，“并且，不能触及她的意识核心，不能引发标记失控。”
面具人似乎点了点头（那纯白面具并无动作，但给人一种颔首的感觉）：“可。哑舍尊重交易对象的基本权益。测试由‘观镜’进行，无创无害，只是映射与记录。”
他拍了拍手。
无声无息地，两个同样穿着灰袍、戴着无脸面具的身影从书架后的阴影中走出，动作轻捷得像没有重量。他们来到沈青和顾怀远面前，微微躬身，做出引导的手势。
“带他们去‘静室’休息，处理伤势。”面具主人吩咐道，“一个标准时后，进行第一次‘观镜’测试。”
所谓的“静室”，其实是位于这巨大地下空间边缘的一个小石室，陈设简单，只有石床、石桌和几个蒲团，但干净整洁，空气流通也比外面好些，温度恒定，终于摆脱了外界的酷寒。
一个灰袍人送来了干净的衣物、清水、食物和一些看起来颇为古老的伤药与绷带。另一个则示意顾怀远坐下，开始检查他断裂的左臂。那人的手法异常娴熟精准，清洗、上药、用一种韧性极佳的不知名植物纤维和薄木板重新固定，整个过程快速而有效，显然精通此道。
沈青换下湿透冰冷的衣物，穿上干燥柔软的灰色布袍，喝下温水，吃了些食物，感觉僵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回暖。她看着顾怀远忍着疼痛接受治疗，看着他额角渗出的冷汗，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涌动。
他本可以独自离开，或者用更“划算”的方式利用她这个“钥匙”，但他没有。他一次次保护她，甚至在此刻，仍坚持要陪同她进行那未知的测试。
“为什么？”在他伤势处理完毕，灰袍人无声退去后，沈青忍不住轻声问道，“为什么做到这个地步？只是因为‘牧星人’的职责吗？”
顾怀远靠在石床上，闭着眼睛，似乎在积攒力气。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职责……是其中之一。‘钥匙’不能落入‘净化派’或更高维度的存在手中，这是底线。”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犹豫是否要透露更多。
“另一个原因……”他睁开眼，看向石室顶部那些天然形成的、如同星图般的纹理，眼神有些悠远，“你很像她。”
“她？”沈青一怔。
“林静云。”顾怀远吐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沈青从未听过的、深沉的怀念与痛楚，“我的……母亲。”
沈青如遭雷击，猛地坐直了身体！林静云？！那个在笔记中留下不安记录、等待沈寒江未归的女人？是顾怀远的母亲？！
那顾怀远和沈寒江……难道？！
“沈寒江，是我的舅舅。”顾怀远证实了她疯狂的猜想，他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沈青，“而我怀疑……你，很可能是我舅舅失踪前，留下的血脉。你的母亲，或许就是我那位同样追寻真相、最终不知所踪的小姨。”
石破天惊！
沈青的大脑一片空白。笔记本上那两个纠缠的名字，竟然与顾怀远有着如此紧密的血缘关系！而自己，很可能就是那个家族追寻真相而付出的代价所留下的……后代？
所以，他才会说“你很像她”？所以，他才会一次次出手相助，不仅仅是因为“钥匙”，还因为……这层可能存在的血缘羁绊？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让她一时无法消化。身世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角，露出的却是更加错综复杂的图景。
“这只是我的猜测。”顾怀远看着她震惊的神色，补充道，“需要证实。但你的年龄，你对那些‘遗物’的共鸣，你身上觉醒的力量……都指向这个可能。”
就在这时，石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灰袍人无声地出现在门口，躬身道：“时辰已到，请随我们去‘观镜堂’。”
测试的时候到了。
沈青深吸一口气，将翻江倒海的心绪强行压下。无论身世如何，眼前的难关必须度过。
她和顾怀远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然。
他们跟随灰袍人，再次走入那浩瀚如迷宫般的地下书海，向着未知的“观镜”测试，迈出了脚步。
而他们都不知道，在哑舍主人那无面面具之后，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沈青右腕标记同源的幽蓝光芒，正悄无声息地，在他摩挲着符牌的指尖，一闪而逝。
（第二百一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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