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内的乳白色光芒柔和而稳定，驱散了外界祭坛的阴森与疯狂。空气温暖，带着硫磺与某种清新草木的混合气息，沁人心脾。沈青瘫坐在冰凉光滑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方才石躯爆发后的脱力感与右腕标记那“扎根”般的剧痛交织，让她几乎虚脱。
无面者无声地出现在她身边，那无面的面具低垂，似乎在“注视”着她刚刚爆发出惊人之力的左臂，以及她紧捂着的、微微颤抖的右腕。
“你对石躯的掌控，超出了我的预期。”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平静，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但标记的异变也在加速。此地能量环境特殊，对它是滋养，也是刺激。”
他不再多言，俯身检查了一下顾怀远的状况。高烧未退，气息微弱，但脉搏似乎比之前稍微强健了一丝，或许是这通道内特殊环境的影响。
“前面就是‘沉睡之泉’。”无面者起身，指向通道深处，“抓紧时间。”
沈青强撑着站起，再次搀扶起顾怀远。这一次，她刻意将更多重量依靠在石化的左半身，那沉甸甸的质感在此刻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心安。方才那一拳的威力，如同在绝望的黑暗中凿开了一丝缝隙，让她看到了一丝掌控自身命运的可能。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个更加开阔的天然石窟。石窟顶端垂落着无数散发着乳白色微光的钟乳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朦胧月夜。石窟中心，是一汪不过丈许方圆的水潭，潭水清澈见底，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乳白色，正中央不断有细密的气泡汩汩涌出，带来浓郁的硫磺气味和那股令人精神一振的生命气息。水潭周围，生长着一些从未见过的、叶片如同白玉般的奇异小草。
这就是“沉睡之泉”。
无面者示意沈青将顾怀远安置在泉边一块平坦光滑的玉石上。他蹲下身，掬起一捧泉水，仔细感知了一下，点了点头：“泉眼活性尚可，对他伤势有益。需将他受伤的左臂浸入泉中，引导泉水生机滋养断骨，或可缓解炎症，稳定伤势。”
沈青依言，小心翼翼地将顾怀远肿胀的左臂衣袖卷起，将那扭曲变形的手臂缓缓浸入温热的泉水中。泉水触碰到伤口，顾怀远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会有些痛苦，忍过去便好。”无面者说着，目光却再次落回沈青身上，尤其是她紧握的右腕，“你的问题，更为棘手。标记正在试图与你的生命本源建立更深层次的连接，一旦完成，剥离将近乎不可能。即便有‘静默’之力压制，也终将被其缓慢侵蚀同化。”
沈青的心猛地一紧：“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无面者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干脆，但那无面的注视却让沈青感到一丝不安，“两个选择。其一，趁现在连接未深，由我出手，辅以哑舍秘术，强行将其剥离。但过程凶险，成功率不足三成，且极可能对你灵魂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甚至……引爆你体内规则冲突，后果难料。”
三成成功率！灵魂损伤！沈青脸色发白。
“其二呢？”
“其二，”无面者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冷酷的意味，“顺势而为，主动引导标记完成初步连接，但将其‘端口’限制在石躯之内。利用石躯作为‘防火墙’和‘缓冲带’，承载大部分侵蚀与异化。代价是，石躯的异变将加速，你可能更快地失去对这半边身体的控制，甚至……意识也可能部分被石躯同化。但好处是，你的核心意识和右半身血肉，或许能得以保全，并暂时摆脱标记的直接威胁。”
两个选择，都如同饮鸩止渴。一个是立刻冒险，生死难料；一个是慢性自杀，逐渐丧失自我。
沈青看着泉水中顾怀远痛苦却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又感受着自己右腕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剧痛和左臂那沉重而强大的力量。她该如何抉择？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
咻——嘭！！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声，伴随着沉闷的爆炸巨响，猛地从他们头顶的岩层传来！整个石窟剧烈震动，顶部的发光钟乳石疯狂摇曳，光芒乱闪，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
“导弹袭击！第二波！”无面者猛地抬头，那无面的面具第一次显露出一种清晰的、名为“惊怒”的情绪，“他们锁定了这里！怎么可能？！”
轰！轰！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在外围响起，显然，“净化派”的部队正在用强大的火力覆盖性打击这片区域，试图将他们逼出，或者……直接埋葬！
“此地不宜久留！力场正在被快速瓦解！”无面者语气急促，“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顾怀远刚刚开始接受泉水的治疗，贸然移动，前功尽弃不说，还可能加重伤势！
“他不能动！”沈青急道，护在顾怀远身前。
“不动，就是一起死！”无面者声音冰冷，“外面的石像挡不住现代化军队的饱和打击！一旦力场彻底崩溃，这里就是我们的坟墓！”
抉择再次摆在面前！是冒着顾怀远伤势恶化的风险立刻突围，还是留下来赌一把，期待泉水能创造奇迹，并在下一波攻击到来前恢复部分行动力？
滋滋——咔——
一阵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扫描波穿透岩层，隐约传来！紧接着，一个经过扩音器放大、带着冰冷电子质感的声音，回荡在石窟之中：
“‘钥匙’，‘牧星人’末裔，以及……哑舍的藏匿者。你们已被完全包围。放弃无谓抵抗，交出‘钥匙’，可保另一人性命。重复，交出‘钥匙’，可保另一人性命。”
是“净化派”的人！他们已经找到了入口，并且精准地发出了最后通牒！他们知道顾怀远重伤，以此作为威胁！
沈青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交出自己？不可能！但不交，顾怀远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浸泡在泉水中的顾怀远，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他的眼神依旧涣散，充满了疲惫与痛苦，但一丝清醒的意志正在艰难地凝聚。
他看到了护在身前的沈青，听到了外面冰冷的通牒，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死死抓住了沈青的手腕（避开了标记所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走……别管我……他们……要的是你……”
“不行！”沈青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泪水夺眶而出，“我不能再失去亲人了！绝对不能！”
顾怀远看着她决绝的泪眼，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楚与……一丝微不可查的欣慰。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猛地一阵剧烈咳嗽，鲜血再次涌出，意识似乎又要涣散。
无面者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对在绝境中挣扎的“舅甥”，那无面的面具下不知是何表情。他忽然抬手，指向石窟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一片不起眼的、爬满了白色苔藓的岩壁。
“那里，有一条更隐秘的裂缝，通往更深层的地下暗河网络，地形极其复杂，或许能暂时摆脱追踪。但那条路……从未有人活着走出来过。”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这是最后的生路，也是最后的死路。如何选，在你们。”
是将顾怀远留在这里，赌“净化派”会信守诺言（可能性微乎其微），自己独自踏上未知的绝路？还是带着重伤的他，一起闯入那“从未有人活着走出来”的绝境？
外面的爆炸声和扫描波越来越近，敌人的脚步声似乎已经在通道外响起。
时间，已经不多了。
沈青擦去眼泪，看着气息奄奄的顾怀远，又看了看自己石化的左臂和剧痛的右腕，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所取代。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无面者指向的那片岩壁，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一起走。”
她弯下腰，用石化的左臂小心翼翼地将顾怀远背起（这一次，动作比之前熟练了许多），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和微弱的呼吸，将自己的命运与他彻底捆绑。
然后，她看向无面者：
“带路。”
无面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那片爬满白色苔藓的岩壁。苍白的手指在苔藓下某处轻轻一按。
“咔哒。”
岩壁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浓郁湿冷气息和未知腐朽气味的黑暗缝隙。
生的希望，与死的阴影，同时在这道裂缝之后，缓缓展开。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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