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石子滚落的轻响，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黎明前树林里脆弱的平静！
“谁？！”
刀疤老者——黑云寨残部的头领，人称“老烟枪”的独眼老者——猛地端起了汉阳造，枪口虽未直接对准王二娃，但那仅剩的独眼里爆射出的精光，如同钩子般死死剜向王二娃来的方向！他身边那七八个面黄肌瘦的汉子也如同惊弓之鸟，哗啦啦再次举起了五花八门的武器，紧张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王二娃心中暗叹一声，知道无法再隐瞒下去了。山猴子那一下，彻底打乱了他低调穿行的计划。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那副悲戚茫然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如水的坦然。他没有去看那些指向他的枪口，目光平静地迎向老烟枪那审视的独眼。
“老总，别紧张。”王二娃的声音不再虚弱，恢复了平时的平稳，“是我的人。”
老烟枪的独眼眯了起来，里面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眼前这个年轻人，气质转变太快了！刚才还像个受惊的兔子，转眼间却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那份沉静，绝不是一个普通山民能有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老烟枪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警惕，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王二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回头，朝着岩石后的方向，用不高却清晰的声音说道：“山猴子，黑娃，出来吧。把大壮也抬出来。”
岩石后面沉默了片刻，随即，山猴子和黑娃搀扶着依旧昏迷的大壮，有些忐忑地走了出来。当老烟枪等人看到大壮那惨白的脸色、缠满渗血绷带的胳膊，以及山猴子和黑娃身上同样破烂却难掩精悍气息的装束时，他们的脸色都变了。
这绝不是普通走散的百姓！尤其是山猴子和黑娃那虽然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神，以及他们下意识护住大壮、隐隐形成护卫阵型的动作，分明是经历过战火淬炼的老兵！
“你们……是八路？”老烟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独眼死死盯着王二娃。
王二娃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平静地说道：“打鬼子的。”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树林里的紧张气氛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些指着他们的枪口，不由自主地垂下了一些。老烟枪独眼中的警惕未消，但那份敌意却淡化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敬畏、好奇甚至是……一丝期盼的情绪。
在这片被鬼子铁蹄践踏的土地上，“打鬼子的”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一种身份，一种无需过多解释的立场。
“他……伤得很重。”王二娃指了指昏迷的大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需要药，需要地方静养。”
老烟枪的目光落在大壮那毫无血色的脸上和狰狞的伤口上，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彻底放下武器。
“俺们这，也没啥好药……”老烟枪的声音有些沙哑，“就一点土郎中留下的草药渣子，能不能扛过去，看他的造化。”
他顿了顿，独眼再次看向王二娃，语气复杂：“你们……从‘死人沟’那边过来的？”
王二娃点了点头。
树林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黑云寨的残兵们看向王二娃四人的目光，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死人沟”那是绝地！他们黑云寨鼎盛时期都不敢轻易涉足，这几个人，还带着一个重伤员，竟然穿过来了？！
老烟枪的独眼里也闪过一丝震撼，他上下重新打量着王二娃，仿佛要重新评估这个年轻人的分量。
“先……先坐下说吧。”老烟枪的态度软化了许多，他指了指那堆早已熄灭的篝火，“生点火，取取暖。”
残兵们默默地行动起来，有人去找干柴，有人拿出一个破旧的铁壶，从附近石缝里接了点渗出的山水。
篝火再次燃起，微弱的火苗驱散着黎明前的寒意，也映照着两张截然不同、却又同样被战争刻满痕迹的面孔。
王二娃简单地将他们遭遇鬼子巡逻队（隐去了张庄镇的具体情节）、被迫进入“死人沟”、以及刚才发现他们的经过说了一遍，真假参半，重点突出了目前的困境——缺医少药，后有追兵。
老烟枪默默地听着，吧嗒吧嗒地抽着一个早已熄灭的烟斗，独眼望着跳跃的火苗，不知道在想什么。
“……情况就是这样。”王二娃说完，看着老烟枪，“老总，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老烟枪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寨子没了，弟兄们死的死，散的散，就剩下俺们这几个老弱病残，还能有啥打算？躲一天是一天，等着哪天被鬼子搜出来，或者饿死、冻死在这山里呗。”
他的话，引起了其他残兵一阵压抑的啜泣和叹息。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雾气，再次笼罩了这片小小的树林。
王二娃看着他们，看着这些被战争击垮了脊梁、只能在绝望中苟延残喘的汉子，心中并无多少鄙夷，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悲哀。战争，摧毁的不仅仅是家园，更是人的希望和斗志。
“鬼子不会让你们一直躲下去的。”王二娃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如同冰棱敲击在岩石上，“他们的扫荡网只会越收越紧。躲，是死路。”
老烟枪猛地抬起头，独眼里闪过一丝怒意：“不死还能咋样？就凭俺们这几条破枪，这几副快散架的身子骨，去找鬼子拼命？那是送死！”
“拼命是送死，但等死，连拼的机会都没有。”王二娃的目光锐利起来，直视着老烟枪，“你们黑云寨，当初也是响当当的字号，难道就甘心像老鼠一样，悄无声息地烂死在这山沟里？”
“你！”老烟枪勃然变色，猛地站起身，独眼怒视着王二娃。他身边的残兵们也纷纷站起，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王二娃却毫无惧色，依旧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一条路，或许能带你们出去，找到能安顿下来、甚至有机会报仇的地方。”
老烟枪的怒气僵在脸上，独眼里充满了怀疑：“什么路？就凭你？”
“就凭我们。”王二娃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山猴子、黑娃，以及昏迷的大壮，“我们能从‘死人沟’穿过来，就能带你们穿过鬼子的封锁线。西北方向的野人岭，有我们的根据地，那里有药，有粮食，更有还在跟鬼子干的队伍！”
野人岭根据地！这个名字，像是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老烟枪等人心中的黑暗。他们听说过那里，那是这片区域唯一还在坚持抵抗的红色堡垒！
希望，如同风中的火种，虽然微弱，却瞬间点燃了这些残兵眼中早已熄灭的光芒。
老烟枪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死死盯着王二娃，仿佛要看清他话语里的每一个字是真是假。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但这一次，语气不再是纯粹的警惕，而是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期盼。
王二娃缓缓站起身，火光映照着他平静却坚毅的脸庞。
“大同，‘山鹰’。”
简单的四个字，却如同惊雷，炸响在老烟枪和所有残兵的耳边！
“山鹰”！那个传说中神出鬼没、炸毁张庄镇、击毙鬼子中佐、搅得大同日军鸡犬不宁的“山鹰”？！他竟然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还从绝地“死人沟”里走了出来！
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戒备，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盲目的狂热与信任！
老烟枪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猛地将手中的汉阳造往地上一顿，独眼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嘶声道：“妈的！干了！老子这条烂命，与其烂在这山沟里，不如跟着‘山鹰’搏一把！弟兄们，你们说呢？”
“干了！”
“跟‘山鹰’走！”
“找鬼子报仇！”
残兵们群情激奋，挥舞着手中破烂的武器，仿佛重新找回了失去已久的血气。
王二娃看着眼前这群被重新点燃斗志的残兵，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更加沉重的责任。
收拢这些残兵，意味着更大的目标，更重的负担，但也意味着……多了一分在这血色征途上活下去、走下去的力量。
他走到老烟枪面前，伸出手。
老烟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力地、紧紧握住了那只手。两只同样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在这一刻，代表着一支濒临崩溃的残兵队伍，与一支伤痕累累却意志如钢的尖刀小队，达成了命运的联结。
残兵归心，前路未卜。
但至少，他们不再是没有方向的孤舟。
王二娃抬头，望向东方那渐渐泛起的鱼肚白。
天，快亮了。
而属于“山鹰”的队伍，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壮大。新的征程，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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