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虞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萧敏杰。
进入冬季的虞府，没有繁华落尽的寂寥，几株苍翠的松柏在庭院中透着无限生机。
虞府虽然没有这么繁华，但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应有尽有。今天休沐，金汐语和虞沁词在水榭中品茶，金汐语拿 着一根竹竿，逗弄着池子里新投的锦锂。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锦缎长裙，外罩一件夹棉的银丝素锦褙子，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只插着一支碧玉点翠步摇，此时，她兴奋地逗弄着湖里的鱼儿，眉眼弯弯，映得她侧脸线条柔美。
千云轻步走来，低声禀报：“夫人，府外有人求见，自称……萧敏杰。”
金汐语捻着帕子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了一圈微澜，但很快又恢复了死寂。
“萧敏杰，”她惊奇地重复了一下，转身看着虞沁词：“他过来作什么。”
虞沁词走到她跟前，“别担心，我之前已经给他说明白了，他不会来纠缠你的，恐怕是有别的事要同你说，你不妨去见见他。”
金汐语看着虞沁词片刻，被他的这份信任深深感动，她长长的睫毛覆下，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声音轻快地说：“夫君谢谢你。”
虞沁词笑了笑，给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我们夫妻之间无须这么客套，快去吧。”
萧敏杰过来只说拜见金汐语，并未提及他，他知道，这是萧敏杰想单独与金汐语说话。他自不会这么不知趣，也不会计较金汐语的自由时间。
“请萧公子去花厅吧，我一会便过来。金汐语吩咐千云。
花厅的陈设精致名贵，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冷的光，多宝阁上陈列的古玩玉器，无一不是价值连城。
金汐语端坐在主位，心里琢磨着，萧敏杰找她会有何事。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重。
萧敏杰走了进来，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端坐着的金汐语。
那般明艳鲜活，曾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子，如今少了少女般的灵动，却显得更加风姿动人了。
他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钝痛蔓延开来。
“萧公子。”金汐语先开了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带着符合她身份的疏离客气，“许久不见。”
萧敏杰喉结滚动了一下，抱拳行礼，动作依旧干脆利落：“虞夫人。”
这一声“虞夫人”，他叫得艰涩无比，仿佛每个字都带着砂石，磨得喉咙生疼。
“请坐。”金汐语微微抬手示意一旁的客座，“看茶。”
千云奉上香茗，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弥漫，短暂地模糊了彼此的神情，也缓和了几分尴尬。
“不知萧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金汐语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在水面的茶叶，这才看着他，奇怪地问。
萧敏杰没有去碰那杯茶，他的目光落在金汐语身上，贪婪地，又带着克制地，想从她如今这沉静如水的模样里，找寻一丝过去的影子。
“我……是来辞行的。”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不日即将离京，前往西南边城。”
金汐语拨弄茶叶的手停住了，抬眼看他，迟疑地问：“西南连城，可是去寻萧将军？”
“是。”萧敏杰点头，随后缓缓说道：“我祖父萧正坤，凭着赫赫军功，被兴帝亲封为“镇国将军”，十年浴血，将突厥铁骑赶出边境，换来启元王朝数十年太平。
满朝文武，对我祖父恭敬有加？父亲萧暄泰，子承父业，为守卫大俞国建功立业，忠心不二。而我.....”萧敏杰话峰一转，自嘲得一笑，“而我，却在京城中无所事事，花天酒地。流连花楼，虚度光阴。”
“父亲长年驻守西南，身边虽有部将，但为人子者，未能常伴左右，于心难安。
如今京中……诸事已了，也该去了。” 他所说的“诸事已了”，其中深意，彼此心照不宣。最大的那桩“事”，便是金汐语的出嫁。
厅内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更漏滴答的细微声响。
往事如潮水，不受控制地涌上两人的心头。
萧敏杰想起初见金汐语的那惊鸿一跳，那是他初为女子动心，
金汐语也回忆起他热烈而直白得追求，那时的他，虽然执拗，但也带着武将世家特有的坦荡。
金汐语并非铁石心肠。萧敏杰的英武、真诚、以及看向她时那毫不掩饰的倾慕，都让她心生好感。
然而，也只是好感而已，金汐语对他并无儿女之情。
萧敏杰望着金汐语，眼睛酸涩，眼前心心念念之人，终于离他越来越远。
当时在母亲强势的压制下，他的第一次提亲之议，终究不了了之。他找到金汐语向她表白，被她拒绝后，心中郁结，却并未放弃。
他寻找机会进了提督府，只想着慢慢和她接触，试图捕获她的芳心。
自他调到提督府，给她送礼物、等候、制造“偶遇”，几乎成了他雷打不动的日程。起初，金汐语还会客气地道谢，后来只是点头示意，如今已常常绕道而行。
“萧参事，金女官一早就从后门走了。”一位路过的小吏低声提醒。
萧敏杰愣在原地，手中的花束微微颤抖。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一片真心，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回避。
他想起那日虞沁词与他长谈的一番话，让他幡然醒悟。想起他那天的话，他羞愧不已。
“萧参事，虞大人请您过去一趟。”千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虞沁词？当他听到他的名字时，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他是金汐语的直属上司。以一个男人的眼光，他觉得虞沁词对金汐语有一种别样的心思。
但随即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虞沁词可是一个宦官，无论如何他和金汐语都不可能。
萧敏杰推门而入时，虞沁词正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棵繁茂的银杏树。
“虞大人。”萧敏杰躬身行礼。
虞沁词转过身，目光平静却锐利。“坐。”
房间内只有他们二人。虞沁词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萧参事，你知道你的行为，已经严重干扰到金女官的生活了吗？”
萧敏杰张口欲辩，虞沁词抬手制止了他。
“你既然喜欢她，就不应该以这种方式。”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当然知道了，”萧敏杰毫不思索的回答了。
“可是，本官却认为你并未明白。喜欢一个人，不是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人，不是用纠缠证明深情，更不是以爱为名行伤害之实。”
“我并未对金女官怎么样，我是真的喜欢她。我对她.....”萧敏杰急得站起来。
未等他说完，虞沁词打断了他的话：“因为你的喜欢，金女官不得不绕开你常出现的路线；因为你的喜欢，她不得不避开你在办公院外的守候，选择夜深人静时加班；因为你的‘关心’和‘问候’，她不得不打断了工作节奏。”
虞沁词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字字如刀。
“你以为的深情，对她而言是负担；你以为的浪漫，对她而言是困扰。你只想着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曾想过她真正需要什么？”
虞沁词走到萧敏杰面前，目光如炬：“你说你喜欢她，那你可知道她最爱读什么书？最关心什么事务？最大的抱负是什么？”
萧敏杰张了张嘴，脸色渐渐发白。他发现自己对这些问题一个都答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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