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到太晨宫，将养魂玉安置在星辰聚灵阵中，看着少绾残魂的金光渐稳，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顾倾然拂去袖上沾染的青丘水汽，看向正推演功德流向的东华与墨渊：“少绾的魂体暂时无忧，等过段时间便下凡去历劫，积攒功德、清算白家旧账，你们比我更熟三界规则。”
她指尖叩了叩案几，目光扫过殿内：“鸟族那边刚稳住根基，小辈们还等着课业，我得回去盯着。”
东华抬眸，星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你放心，此事定会给少绾一个公道。”
墨渊亦颔首：“若需相助，传讯即可。”
顾倾然轻笑一声，转身时银红裙裾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梧桐香风。“不必，”她足尖一点，身形化作一道炽烈流光，冲破太晨宫的云层，“我信你们这次拎得清。”
流光划破天际，朝着东南方的梧桐林飞去，留下身后殿内愈发凝重的气息——清算的序幕已开，谁也再无退路。
顾倾然在梧桐林的日子过得简单而规律。每日清晨，她会站在最高的梧桐树梢，看着族里的小辈们扑腾着翅膀练习飞行，谁的姿势歪了，谁的灵力用得急躁了，她便扬声指点几句，声音清冽如泉，总能让小家伙们瞬间收敛心性。
午后的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她就坐在那棵最大的梧桐树下，石桌上摆着刚沏好的云雾茶，旁边放着一碟桂花糕，是她亲手做的，甜而不腻。偶尔有胆大的小辈凑过来，她也不赶，分给对方一块糕点，听他们叽叽喳喳讲些林间趣事，眉眼间带着难得的柔和。
兴致来了，她会化作一道流光，在三界各处游历。看到有旱灾的村落，便引来一场及时雨；遇到迷路的旅人，就悄悄在前方点亮一盏引路的萤光；甚至会停在凡间的书塾外，听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些细碎的善举，像涓涓细流，慢慢积攒着功德，让她周身的气息愈发澄澈。
有时她会想起在太晨宫的那段日子，想起东华和墨渊严肃的脸，想起少绾残魂的脆弱，也想起那个总爱闹别扭的白浅。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享受着此刻的安宁——梧桐叶沙沙作响，茶香袅袅升起，身边是族人们欢快的嬉闹声，这样的日子，平淡，却也踏实。
顾清然踏入凡间的那一刻，便敛去了神格，任由命格线牵引着流转于红尘。
她曾披甲执枪，立于城楼之上，看朔风卷着黄沙掠过甲胄，听城下战马嘶鸣、金戈交击。当箭羽擦着耳畔钉入身后的旗帜，当身边的亲兵倒在血泊里仍嘶吼着“护城”，她握紧长枪转身冲锋，那一刻懂了“家国”二字，不是书里的空谈，是无数血肉筑起的屏障。
也曾青衫落拓，在江南的雨巷里撑着油纸伞，看乌篷船划过碧波，听书肆里的说书人讲着前朝轶事。挑灯夜读时，为一句“为天地立心”扼腕，为“大庇天下寒士”动容，落笔时笔尖颤抖，才知笔墨虽轻，却能载着千钧意气，穿过岁月长河。
更在疫病横行的小镇，穿起粗布褂子，在药炉前煎着苦涩的汤药。看百姓捧着药碗时眼里的光，听孩童退烧后虚弱的笑声，指尖触到病患滚烫的额头，心头那点悲悯便漫成了海。当最后一缕药香散去，镇口的桃树抽出新芽，她才悟了，所谓救赎，从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是俯身时掌心的温度。
百年又百年，她换了无数张面孔，尝过悲欢离合，见过生老病死。那些曾让她辗转难眠的纷争、耿耿于怀的恩怨，在人间烟火里慢慢淡了。再回到梧桐林时，她坐在老树下，看阳光透过叶隙落在茶盏里，泛起细碎的金芒，只觉得心头一片澄明——原来神也好，人也罢，最该守的，从不是虚无的名分，是藏在烟火气里的那份真。
顾倾然望着人间升起的袅袅炊烟，指尖捻着一片刚飘落的梧桐叶，叶面上的纹路在她眸中缓缓舒展，似与人间的脉络重叠。
“天道若有知，该立下新规了。”她轻声自语，声音随着风散入云端，“若想飞升上神，先去人间走一遭吧。”
“去看田埂上汗滴禾下的农夫，知一粥一饭的来之不易；去守一回深夜的药庐，听濒死者的喘息与新生婴孩的啼哭，懂生死并非数字；去站在城墙之上，看战火过后断壁残垣里，妇人抱着死去的孩子痛哭，方知‘守护’二字重逾千斤。”
她抬手接住一滴从叶尖滚落的晨露，露水中映出人间百态——市集的喧嚣、离人的泪眼、学子的苦读、老者的垂钓……“不尝人间苦，怎知众生难？不辨柴米香，怎懂庇佑意？”
“若连人间的寒暑都熬不过，连凡俗的悲欢都体会不了，就算得了上神的名分，又能护得谁？不过是高居云端的孤魂，守着一片冰冷的神座，连风里的烟火气都闻不惯。”
梧桐叶在她掌心轻轻化作光点，融入风中。“待此间事了，便去叩问天道。要成神，先成人——把人间的路走一遍，把众生的苦尝一遍，才算真的配得上‘上神’二字。”
风过林梢，带着她的话语飘向九天，似在向冥冥中的天道，递去一份来自人间烟火的请愿。
“青丘白家那等飞升，不过是靠着血脉庇佑，走了天道的捷径罢了。”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生在神族世家，承先祖余荫，闭个关、渡个劫，便轻轻松松登了神位。可他们见过人间饿殍吗？听过边关孤儿的啼哭吗？知晓市井百姓为了一文钱折腰的窘迫吗？”
她将叶尖对准阳光，光影在地面投下细碎的斑驳：“这样的神，护得住谁？怕只是护着自己的家族荣光，守着那片与世隔绝的狐狸洞，连三界疾苦的边都摸不着。”
“真正的神位，从来不是血脉堆出来的，也不是闭关悟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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