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力反噬之苦,如附骨之疽,非寻常药石可医。林栖梧深居简出,对外只称感染风寒,需静养些时日。他白日里强撑精神,依旧于庭院观花,偶尔与王语嫣探讨些不涉及具体运气的武学至理,言辞间愈发谨慎;夜间则全力运转那受损后略显滞涩的《筑基吐纳诀》内息,温养受损经脉,修复此次强行推演“无相”留下的暗伤。
曼陀山庄灵气充沛,于疗伤确有裨益。然而,那无处不在的馥郁花香,此刻于他感知中,却成了需时刻警惕的干扰源。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以【武学基础感知】精细过滤吸入的气息,避免任何一丝异种药性再次引动那脆弱的“无相”内息,当真是如履薄冰。
王语嫣心思剔透,虽不知林栖梧具体伤势,却也察觉到他气息较之前虚弱紊乱了许多,眉宇间常带一丝难以化开的郁结。她只道是这书生体质本弱,钻研武理过于耗神所致,心中那点“同病相怜”之感反倒更深了些。偶尔,她会命侍女送来一些庄内秘制的、有安神补气之效的花露,虽于林栖梧的内伤并无大用,却也是一份难得的心意。
这一日,林栖梧坐于庭院一角的石凳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正以内视之法,小心翼翼地引导内息流过几处受损最重的细微经脉。剧痛如丝如缕,考验着他的意志。就在内息行至手太阴肺经一处关键穴窍,因阻塞而微微震颤时,他脑海中忽然闪过琅嬛玉洞中一卷《灵枢·脉度篇》的论述:“……气之升降,天地之更用也……脉道以通,血气乃行……”
又联想到还施水阁中某本道家典籍所言:“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刹那间,福至心灵!
他以往修炼,无论是《筑基吐纳诀》还是推演“无相”,皆是以意念强行引导、约束内息,力求精准控制。却忘了“气”本身自有其灵性,有其运行的自然规律。强扭的瓜不甜,强导的气易滞!尤其此刻经脉受损,更需“顺应”而非“强求”!
此念一生,他立刻改变策略。不再试图以意志强行冲开那处阻塞,而是缓缓撤去大部分引导之力,只保留一丝微弱的意念如同灯塔,照亮前路。同时,心神晋入《脉度篇》所言“虚极静笃”之境,不再刻意关注内息的强弱与快慢,只是纯粹地“观照”其自然流转。
初时,那内息因失去强力约束,变得有些散乱迟缓,甚至在受损处徘徊不前。林栖梧心中不起波澜,只是静静“观照”。渐渐地,那内息仿佛感受到了“自由”,开始依着经脉本身的结构与天地灵气的自然牵引,自行寻找最顺畅的路径。它不再硬冲那处阻塞,而是如同水流绕过礁石般,从旁支细脉缓缓渗透、滋养,再一点点消磨那阻塞之处。
过程缓慢了许多,但那种滞涩与剧痛却显着减轻!而且,他感觉到内息流过之处,与天地灵气的交融更为自然和谐,修复的效果竟比之前强行引导时更好!那原本略显脆弱的“无相”内息,在这“自然”的流淌中,也似乎变得更加柔韧、更具适应性。
【叮!体验者领悟‘顺应自然,观照内运’之理,与‘先天道胎’特质深度契合。内息掌控力提升,疗伤效率提升50%。对‘气’之本质理解加深。获得状态:‘道法自然’(初级)。】
系统的提示音带着一丝赞许的意味。
林栖梧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先天道胎”的真正优势,或许并非仅仅是悟性高超,更在于其与天地自然的高度亲和,在于能更轻易地进入“天人合一”的修炼状态!自己之前一味追求精微控制,追求“无相”模拟,反而落了下乘,险些走入歧途!
武学之道,张弛有度,强求与放任皆不可取,关键在于找到那个“中”的平衡点。对于他这“道胎”而言,“顺应”与“观照”,或许比“控制”与“模拟”更为根本!
他保持着这种“观照”状态,继续疗伤。数个周天下来,不仅伤势恢复加快,心神亦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与通透。那因反噬而缩水的内息,虽未立刻恢复总量,却变得更加凝练、纯粹,与经脉的契合度更高,运转起来如臂指使,圆融无碍。
待他再次睁开眼时,已是夕阳西斜。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神清气爽,多日来的郁结一扫而空。虽然距离痊愈尚需时日,但前路已然明朗。
“林公子今日气色似乎好了许多。”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却是王语嫣不知何时来了,手中捧着一卷书,立于数步之外,正静静地看着他。
林栖梧转身,微微一笑,气度较之前更多了几分从容与沉静:“多谢王小姐挂心,偶有所得,略通调息之法,感觉好些了。”
王语嫣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气息的变化,不再是之前的虚弱紊乱,也不是强行推演“无相”时的刻意空灵,而是一种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深潭映月般的沉静渊深。她美眸中闪过一丝惊异,这书生,似乎每次见面,都有不同?
她走上前,将手中书卷递过:“这是《逍遥游》杂篇,其中有些许关于‘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的论述,虽非武学秘籍,但于养气宁神,或有裨益。你既喜读杂书,或可一观。”
林栖梧心中一动,双手接过。这《逍遥游》乃是庄子名篇,其中蕴含的“无待”、“逍遥”之意境,与他方才所悟的“顺应自然”之理,隐隐相通。王语嫣此刻送来此书,是巧合,还是她也看出了什么?
“多谢小姐。”他郑重道谢。
王语嫣点了点头,目光掠过他恢复血色的脸庞,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并非寻常书生,对否?”
林栖梧心中微凛,面色不变:“小姐何出此言?”
王语嫣望着天边晚霞,轻声道:“我虽不通武功,但见过的武林人士不知凡几。你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息,不同于内力,却似乎更近……道?而且,你钻研武理的角度与深度,远非寻常儒生所能及。”她顿了顿,转头看向林栖梧,目光清澈而直接,“你留在曼陀山庄,究竟所为何求?”
林栖梧沉默片刻,知道再以“赏花”、“游学”搪塞已无意义。他迎着王语嫣的目光,坦然道:“小姐慧眼。栖梧滞留于此,确有所求。一为疗伤,二为……求知。琅嬛玉洞武学浩如烟海,于晚生而言,如同甘霖。然则……”他叹了口气,“洞中藏书虽丰,却多为理论精义,缺乏具体修行法门指引。晚生体质特殊,空有见解,却难觅登堂入室之径,犹如宝山空回,心中……实有不甘。”
他这番话,九真一假,既承认了自己非寻常书生,点明了对琅嬛玉洞的渴望,又再次强调了“无法修炼”的“困境”,将自身置于一个求知若渴却前路迷茫的境地。
王语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有一丝复杂的同情。她沉吟良久,方才低声道:“母亲对琅嬛玉洞看得极重,其中核心法门,连我也……你若求法门,此地恐非善所。”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或许……擂鼓山,聋哑谷……那位‘聪辩先生’处,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擂鼓山!聪辩先生苏星河!
林栖梧心脏猛地一跳!这正是他下一步计划探寻的目标!没想到竟从王语嫣口中得到了确认与指引!
他强压心中激动,深深一揖:“小姐指点之恩,栖梧铭记五内!”
王语嫣微微侧身,不受他全礼,淡淡道:“我只是见你向学之心甚诚,不忍明珠蒙尘。能否得其门而入,还需看你自身机缘。你……好自为之。”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翩然而去。
林栖梧立于原地,手中《逍遥游》书卷微凉,心中却热血澎湃。伤势渐愈,前路已明!王语嫣的指点,无疑为他节省了大量摸索的时间!
他望向西北方向,目光仿佛已穿越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处名为擂鼓山的所在。
“聪辩先生苏星河……无崖子前辈……《北冥神功》……《凌波微步》……”
新的目标,已然锁定。待伤势尽复,便是他离开曼陀山庄,奔赴那场可能决定他武道命运之约的时刻!
青衫磊落,璞玉含光。经此一挫一悟,林栖梧的道心,愈发晶莹剔透。他的江湖路,在短暂的停滞后,即将以更沉稳、更坚定的步伐,再次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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