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站在校场中央,银牌挂在胸前,风吹得铠甲轻轻作响。他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将士们已经散去,操练的鼓声停了,校场空了下来。
他的手慢慢抚过银牌表面。这块牌子很重,压在胸口,像一块烧红的铁。昨天还在高台上举着倭将的头颅,耳边是士兵的吼声,眼前是火光和血迹。现在一切都安静了。
他闭上眼,脑子里浮出父亲的脸。那年村子被烧,父亲提刀冲出去,回头只说了一句:“守住!”后来他死了,尸首都找不全。那天起他就知道,报仇不是目的,守住才是。
他又想起地牢里的百姓。那个小女孩披着他的外袍,缩在角落里发抖。她没哭,只是盯着他看,好像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会救她。那一刻他明白,自己穿这身铠甲,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让人活下去。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张定远睁开眼,没回头。他知道是谁。
“还看得见那日滩头的血吗?”戚继光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刚好能让他听见。
“看得见。”张定远说。
“那你有没有忘记,第一仗是怎么输的?”
张定远沉默了一下。“台州那次。我们以为倭寇会在白天登陆,结果他们半夜靠岸,绕到背后突袭。队伍被打散,粮仓烧了,百姓往山里逃。”
“那一战死了多少人?”
“三百七十六。”
“你当时在哪?”
“守东坡,接到命令太晚,赶到时主力已经溃了。”
戚继光走到他身边,站定。“今天你在高台受万人敬仰,明天若一个判断错了,也可能让三千人送命。功名不是奖赏,是担子。”
张定远低头看着银牌。“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知道别人喊你‘统爷’很威风?还是知道这声‘统爷’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等你下令?”
张定远没说话。
戚继光看着远处的海。“我写了一封呈文给兵部。上面写了八个字:可托大事。”
张定远猛地抬头。
“这不是夸你。这是责任。以后会有更大的阵要布,更难的仗要打。你准备好了吗?”
“我……”张定远喉咙发紧,“我怕的不是战死。”
“那你怕什么?”
“我怕辜负。”他说得很慢,“怕辜负那些信我的人。怕我在台上举剑的时候,底下有人因为我的错而倒下。”
戚继光看了他很久。
“你能说出这句话,说明你懂了。”他说,“很多人一辈子都懂不了。他们以为当官就是升职,立功就是受赏。其实不是。你是将领,不是英雄。”
张定远握紧了拳头。“我想学更多。阵法、调度、后勤、军心……我不够。我知道我不够。”
“你想学?”戚继光问。
“请戚帅教我。”
戚继光点点头。“我可以教你。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您说。”
“第一,不再争一时之勇。冲锋可以交给别人,指挥才是你的位置。”
“我记住了。”
“第二,学会等。战机不到,宁可不动。一动就要致命。”
“我明白。”
“第三,别把功劳当成自己的。胜了是全军的,败了是你一个人的。你扛得住吗?”
张定远看着手中的银牌,又把它按回胸口。“我扛。”
戚继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很轻,但力气不小。
“很好。”他说,“从明天开始,你来中军帐旁听军议。我会让你参与沙盘推演。先从百人规模的伏击做起,再逐步加大。”
张定远点头。
“还有。”戚继光转身要走,又停下,“这牌子你戴着没错,但它不该让你走得更慢,而是更快。”
张定远低头看银牌。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道光,打在校场的地面上。
他忽然觉得肩上的伤不那么疼了。
风从海边吹过来,带着咸味。校场边的旗杆空着,昨天挂过的首级已经被取下。旗子还没换,旧的还在飘。
他想起第一次拿枪的样子。那时手抖,连靶子都打不中。教头骂他,他说再来一次。十次,二十次,直到枪稳。
现在的他,还能不能像那时候一样,什么都不想,只管往前?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件事——他不能停。
戚继光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
“你知道为什么我选你吗?”
张定远看着他。
“不是因为你杀得多,也不是因为你敢冲。是因为你在救人的时候,眼里没有恨。”
张定远怔住。
“打仗需要狠,但带兵需要心。你可以冷静地杀人,也能跪下来给一个孩子披衣服。这种人,才能带出真正的军队。”
说完,戚继光转身离开。背影笔直,步伐沉稳。
张定远一个人留在原地。
太阳升得更高了。银牌被晒得有点发烫。他把手放上去,感觉那温度一点点传进皮肤。
远处有士兵在整理兵器架。木箱打开又合上,铁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几个新兵在角落练习持枪前进,脚步乱七八糟。
他看着他们,没说话。
良久,他抬起右手,摸了摸左肩的绷带。伤口还在跳,但已经不妨碍行动。
他转身,朝着军帐方向迈步。
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实了。
校场尽头,一只麻雀落在旗杆底座上,扑棱了一下翅膀,飞走了。
张定远走过昨日插旗的地方,脚下一滑,踩到了一块硬物。他低头,是半截断箭,埋在土里,只露出黑色的尾羽。
他弯腰,把箭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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