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猛地转向躲在王红身后、还在低声啜泣的孙梅，以及像只炸毛刺猬一样挡在前面的王红，语气充满了不解和愤懑：“可我这话才刚出口，还没怎么着呢！她倒好，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好像我把她怎么着了似的！然后这位王红同志！”
她指着王红，“就跟点了炮仗一样冲过来，对着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嚷嚷！说什么我们欺负新人！说我们处处找茬！天地良心！我们什么时候欺负你们了？！”
张红英的这番话，其实也说出了院子里很多老知青的心声。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这三个新女知青来了之后，知青点的氛围就变得有些奇怪和紧张。
她们三人几乎总是待在一起，尤其是孙梅和吴倩，几乎不跟其他人交流，问十句答不了一句，眼神总是躲躲闪闪，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大家一开始还抱着热情，主动带她们熟悉环境，教她们干活，分东西给她们吃，但得到的回应总是冷淡、戒备，甚至像是被冒犯了一样。
比如上次，陈梅看吴倩手都冻裂了，好心把自己都舍不得多用的蛤蜊油分给她一点，结果吴倩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缩回手，眼神里全是惊恐，好像陈梅给她的是毒药。
最后还是王红一把抢过去，硬邦邦地说了句“谢谢，我们自己有”，弄得陈梅尴尬不已。
再比如，大家晚上凑在一起聊天说笑，她们三个从来不来，就缩在自己的角落里。
点长王卫东想着活跃气氛，主动邀请她们一起参加，结果王红直接来一句“我们累了，要休息”，直接把天聊死。
诸如此类的事情，一个月里发生了不少。
老知青们私下里也议论过，大家都觉得憋屈又莫名其妙。
合群不合群先不说，怎么就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炸呢？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们似的！
还有那两个女同志，总是躲在后面不说话，一切让王红出头，这又是什么情况？
大家都是离乡背井来插队的，谁还没点难处？怎么就她们这么特殊？
所以，这次张红英因为心爱的衣服被洗坏而说了几句，在大家看来完全是情理之中，甚至已经算很克制了。
却没想到直接引发了对方如此激烈的反应，尤其是孙梅那一声充满绝望的哭喊，更是让所有人都懵了，同时也让一些老知青心里更加不舒服——这到底是谁委屈啊？
整个知青点的院子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了。
空气凝滞，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先前争吵的喧嚣褪去，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委屈、愤怒、不解和恐慌的沉默。
孙梅死死地躲在王红并不宽阔但却异常坚定的背后，手指冰凉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对面那些老知青们投来的、混杂着责怪和莫名所以的目光。
那件被洗破的衬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无地自容。
是的，衣服会坏，确实跟她有关系。
当张红英好心把这件虽然旧但看得出很珍惜的衬衣借给她时，她心里曾掠过一丝短暂的温暖。
但很快，那种温暖就被更深、更冰冷的痛苦和扭曲的嫉妒所淹没。
她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就是因为原本的知青点再也待不下去了。
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那些看似关心实则探究的询问，甚至仅仅是别人无意中的欢声笑语，都像针一样时时刻刻扎着她和吴倩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们是被“排挤”出来的，是被那不堪回首的过去驱赶到这个新地方的。
初来乍到，她们也曾战战兢兢地想要重新开始，想要把自己缩进厚厚的壳里，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太难了。
看着张红英、陈梅这些女知青们，她们可以毫无负担地一起上工，大声说笑，互相打闹，分享着村里最新的八卦，抱怨着劳动的辛苦却依然充满活力…那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照出了孙梅内心的荒芜和绝望。
凭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钻出，盘踞在她的心头。
凭什么她们可以活得这么轻松快乐？
凭什么她们可以没有经历过那些黑暗和污秽？
凭什么那样可怕的事情偏偏就落在了自己和吴倩的头上？
而我们却要永远活在阴影里，连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味道？
不公平！这不公平！
这种日益发酵的愤恨，在今天洗衣服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她看着盆里那件属于张红英的、象征着“正常”和“快乐”的衬衣，心中的恶意如同沸水般翻腾。
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快感，下了死力去搓揉、拧绞！
听着布料在过度用力下发出的细微呻吟声，她心里竟涌起一股扭曲的痛快！
当那道刺目的口子最终出现时，她甚至感到一丝解脱般的满足。
看，你们珍视的东西，也是这么脆弱，这么容易就会被破坏。
而且，她知道，不会有事的。
就像以前很多次那样，只要她表现出脆弱、哭泣，王红就会像最忠诚的卫士一样冲出来，挡在她们前面，用她的泼辣和强硬去对抗整个世界。
王红是她们唯一的盾牌，虽然这面盾牌有时过于尖锐，会伤及无辜，但至少能保护她们不再受到更直接的伤害。
她原本以为这次也会一样，在王红的争吵和张红英的退让中糊弄过去。
直到…她下意识地抬起泪眼，想要观察一下局势，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站在人群边缘那个少年的眼睛——温云清。
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带着明显的情绪，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甚至没有疑惑，只有一种…平静。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和借口，直接看到她内心最阴暗、最不堪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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