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张是灰鼠子皮，冬天的时候下的套子，皮子不算顶好，但也完整。”三四张处理过的、毛色灰亮的松鼠皮被叠放得整整齐齐。
最后，她又拿出一个更小的布包，打开一看，是些深褐色的、卷曲的片状物：“这是黄芪，我往年挖的，炮制好了，听说这玩意儿补气，南边人兴许喜欢。”
东西不算多，每样的量也有限，但对于王奶奶这样的家庭来说，这几乎是她和孙子省吃俭用、一点点从牙缝里、从山林间积攒下来的全部家当了。
没有一样是特别夸张珍贵的山珍，却样样都透着老人生活的艰辛和对未来的期盼。
温云清认真地听着，同时从布包里拿出一个半旧的笔记本和一支铅笔。
他翻开本子，找到空白页，一边听王奶奶说，一边工工整整地记录下来：
王奶奶家：椴树蘑，一捆，约一斤二两；榛蘑，一包，约八两；松子仁，一袋，约两斤；灰鼠皮，四张；黄芪，一包，约半斤。
他记录得很仔细，甚至连预估的重量都写上了。
王奶奶在一旁看着，昏花的老眼落在少年专注的侧脸和那工整的字迹上，心中明白这小温知青，是真心实意想帮她们，做事也稳妥周到。
记录完毕，温云清将本子收好，然后动手，小心地将这些承载着老人希望的山货分门别类地装进麻袋里，动作轻缓，生怕有所损坏。
“王奶奶，东西我都记下了，也收好了。”温云清直起身，对王奶奶说道，“您放心，我到了南省，一定想办法把这些换成钱。等我回来，再把钱给您送来。”
王奶奶对此也毫无异议，连连点头：“哎，哎，不着急，不着急，你路上当心要紧。”
她相信温云清的为人，既然他答应了，就一定会尽力去办。
装好货，温云清又跟王奶奶和狗蛋道别，这才背着沉甸甸的麻袋，走向不远处的林奶奶家。
在林家，他同样经历了一遍类似的流程，林奶奶拿出的东西也大同小异，多是些晒干的蘑菇、野果干和几张品相普通的兔皮。
温云清同样认真地记录在笔记本上，然后仔细收好。
两家收完，温云清的几个麻袋已经装得半满。他背着这些不仅仅是山货，更是两位老人沉甸甸信任的麻袋，朝着知青点走去。
回到知青点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麻雀在啄食着地上零星的草籽。
这个时间点，知青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工，尚未回来。
这正合温云清的心意，他可以安静地收拾行装。
他走进自己和赵大钢、李文同住的屋子，开始利落地收拾起来。
既然是“回家过年”，样子总要做足。
他从箱子里拿出来自己的衣服，以及一些个人用品，将它们整齐地叠放进一个半旧的帆布包里。
至于从王奶奶和林奶奶那里收来的山货，他用另外的麻袋装好，就放在屋子角落，并不刻意隐藏。
同屋的李文和赵大钢已经知道他“要回城过年”的消息，见到这些土产也不会奇怪，只会以为他是带回家乡送人或者自家吃的。
其他知青若是问起，同样的道理。
行李很快收拾妥当。
温云清背起旅行包，拎起那几袋沉甸甸的山货，转身出了门，轻轻带上了房门。
他朝着村口走去。
就在他即将走出村口的时候，一个细弱又带着点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温哥哥！”
温云清脚步一顿，扛着行李和东西转过身。
是谁？
只见不远处，林家的小姑娘小花正怯生生地站在那里，小手背在身后，小脸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望着他。
看到温云清转过身，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小花的脸更红了，像是熟透的苹果。
小温哥哥长得太好看了，每次看到他，小花都觉得像是看到了画里的人。
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迈开小腿跑了过来。
跑到温云清面前，她迅速地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小手伸出来，不由分说地将一把东西塞进了温云清空着的那只手里，然后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扭头就跑，连一句话都没敢多说。
温云清只觉得手心一凉，低头看去，那是一把红艳艳的、带着细小绒毛的野山丁子，个头不大，但个个饱满，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果子还带着小女孩掌心的微温。
显然是握在手里颇久。
只是，这孩子怎么突然给自己果子。
“小花！”他朝着那个背影喊了一声。
小姑娘听到喊声，跑得更快了，两条小辫子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很快就消失在了一个柴火垛后面，根本没敢回头。
温云清看着小花那几乎要跑出残影的小小背影，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是……自己不就是叫了她一声吗？
怎么非但没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活像后面有只大老虎在追似的。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小郁闷。
自己长得……应该不算吓人吧？平时村里那些半大小子、小丫头不都挺喜欢围着自己转的吗？怎么到了小花这儿，效果就反过来了？
带着这点小小的挫败感，他扛着行李和麻袋，继续朝村口停着牛车、马车的地方走去。
负责赶车送人去公社的石大叔正蹲在车辕上抽旱烟，看到温云清过来，咧开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
“小温知青，这就走啊？来，东西给我，帮你绑结实点。”石大叔热情地招呼着，跳下车辕，接过温云清手里的麻袋，熟练地往那匹温顺的驮马背上固定。
温云清一边帮着搭把手，一边还是没忍住，带着点困惑对石大叔说：“石大叔，我刚看见小花了。”
“哦？林家那小丫头啊？”石大叔手上动作不停，随口应道。
“嗯，她塞给我一把山丁子，然后我喊她，她跑得比兔子还快。”温云清语气里那点小郁闷藏都藏不住，“我有那么可怕吗？”
温云清自觉对村里的孩子挺好的啊。
石大叔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温云清一眼，见他脸上那副难得一见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困惑表情，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哈哈哈，小温知青，你这可想岔喽！”石大叔笑着，语气里带着了然，“小花那丫头啊，她跑，可不是因为怕你，更不是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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