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将整个天启京城都浸染在一片深沉的寂静之中。除了更夫偶尔敲响的梆子声，便只剩下风过屋檐的呜咽，如同鬼魅的低语。
城西，监察司副使卫峥的府邸外，一道纤细的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高高的院墙。
洛云曦一身紧凑的黑色夜行衣，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的眸子。她仰头观察着这座府邸，与那些勋贵们动辄雕梁画栋、三进三出的奢华宅院不同，卫峥的府邸显得异常朴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简陋。
青砖灰瓦，门楣上连个烫金的匾额都没有，只有两个褪了色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曳，透出昏黄的光晕。这副模样，与其说是监察司副使的府邸，倒更像是个寻常的富户人家。
然而，洛云曦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白日里与卫峥那场不动声色的言语交锋，至今仍在她脑海中回荡。那是个极其敏锐且难缠的对手，眼神锐利如鹰，逻辑缜密如网，每一个问题都像是淬了毒的尖刀，直指要害。若非她两世为人，心理素质远超常人，恐怕早已在他那看似平静的质询下露出了马脚。
这样一个人，他的府邸绝不可能像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洛云曦屏住呼吸，将自己的气息与夜色融为一体。她没有选择翻越高大的正墙，而是身形一闪，绕到了府邸侧面一处更为偏僻的角落。这里毗邻一条窄巷，灯火更加稀疏，是视觉上的绝对死角。
她从腰间的特制皮囊中取出一副小巧的爪钩，腕间一抖，爪钩便如有了生命的灵蛇，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墙头，稳稳地扣在了内侧的屋檐上。轻轻拽了拽，确认牢固后，洛云曦手脚并用，身形轻盈如猫，几个起落间便已悄然立于墙头之上。
她伏低身子，如同一只蛰伏的猎豹，仔细地观察着院内的布局与动静。
院内果然别有洞天。
巡逻的护卫共有两队，每队四人，皆是步履沉稳、目光警觉之辈，行走路线经过精心设计，几乎覆盖了所有主要的通道，且交错巡逻，几乎没有空隙。院落各处角落的阴影里，还隐隐传来几不可闻的呼吸声，那是潜伏的暗哨。
这份戒备，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二品京官应有的规格，甚至比她夜探过的相府还要严密数倍。
洛云曦心中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卫峥，绝不简单。他身上一定藏着秘密，甚至可能就是解开近期京城一系列迷局，包括那场军方背景的刺杀和靖王异常举动的关键。
她耐心地等待着，如同最有经验的猎手，计算着两队护卫巡逻路线的交错点与暗哨呼吸节奏的变换。终于，一个稍纵即逝的空当出现。
就是现在！
洛云曦的身影如一片落叶，悄然无声地从墙头飘落，精准地降在一处假山后的阴影中，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她没有急于行动，而是继续潜伏，让自己的感官完全适应院内的环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和……兵器淬火后特有的金属气息。
她的目标很明确——书房。
一个人的书房，最能体现其主人的内心世界与秘密。
凭借着前世顶尖特工的经验，洛云-曦几乎是本能地判断出了书房的大致方位。通常，这类重要所在会位于整个府邸相对中心且安静的位置，既方便主人处理公务，又易于防守。
她避开光亮的区域，沿着建筑的阴影快速移动。她的动作轻盈到了极致，脚下的特制软靴踩在青石板上，连最警觉的猫儿都未必能察觉。
很快，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那小楼造型古朴，与整个府邸的风格一脉相承，但窗户透出的光亮却是整个后院唯一的光源。
洛云曦眸光一凝。这么晚了，还在处理公务？
她悄然靠近，如壁虎般贴在墙壁上，侧耳倾听。
里面没有任何交谈声，只有轻微的翻动纸张的声音，以及……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充满了疲惫与某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是卫峥。
洛云曦心中一动，悄然绕到小楼的背面。她抬头望去，二楼的窗户虚掩着，留下了一道缝隙。
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从腰间再次摸出爪钩，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轻柔。爪钩无声地搭上二楼的窗沿，她借力向上，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最终稳稳地落在了二楼窗外的屋檐上，透过那道缝隙，朝里望去。
只一眼，她便看到了那个让她忌惮不已的男人。
卫峥身着一袭家常的青色长衫，卸下了白日里那一身象征着权力的官服，少了几分凌厉，却多了几分文人的儒雅。他正坐在书案前，眉头紧锁，手中拿着一卷卷宗，看得极为专注。
书房内的陈设一如这府邸的风格，简单到了极致。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塞满了各类书籍和卷宗，分门别类，井井有条。没有古玩字画，没有奇珍异宝，唯一的装饰，便是一柄悬挂在墙上的古朴长剑。
洛云曦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书房，最终定格在书案的一角。那里，除了正在批阅的卷宗外，还放着几封尚未拆开的信件，以及……一个被镇纸压着的，画着奇特图腾的徽记。
那图腾……
洛云曦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莲花标记！
“隐宗！”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让她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
卫峥的书房里，竟然有隐宗的徽记！他到底是隐宗的人，还是……在调查隐宗？
洛云曦的心脏狂跳，但她的头脑却在瞬间变得无比清醒。
是敌？是友？
她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飞速分析。
卫峥是隐宗的人？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自己否决了。若他是隐宗核心，以他的职位和智谋，前世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在京城搅动风云，更不可能活到最后才被围剿。他的行事风格，那种根植于骨子里的秩序感和对律法的尊崇，与隐宗那种混乱、邪恶、无视一切规则的本质截然相反。
那么，他是在调查隐宗？
这个可能性极大。监察司本就有监察天下、查办大案的职责。隐宗在天启国暗中活动，势力盘根错节，作为皇帝的利刃，卫峥盯上他们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他为何会将如此重要的线索，就这么随意地放在书案上？以他的谨慎，这不合常理。难道……这是个陷阱？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窥探？
洛云曦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死死地盯着书房内的卫峥。
只见卫峥放下了手中的卷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似乎想透透气。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正对着洛云曦藏身的这扇窗户。
洛云曦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呼吸也停滞了。她整个人如同石雕一般，紧紧贴在屋檐的阴影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知道，只要自己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气息，底下那个男人绝对能第一时间察觉。
距离太近了！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和几步的距离。她甚至能看清卫峥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疲惫之下，那抹一闪而过的、锐利如刀锋的警觉。
卫峥的目光在窗外扫过，似乎在审视着夜色。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衫，猎猎作响。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般漫长。
洛云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暴露的刹那，卫峥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随手将那扇虚掩的窗户彻底关上，并插上了窗栓。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内外。
洛云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好险！
他应该没有发现自己。关窗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
但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今夜的收获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这个隐宗的徽记，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在除了自己之外的地方，捕捉到这个神秘组织的确切痕迹。
卫峥，无论他是敌是友，都已经是她无法绕开的关键人物。
洛云曦不再犹豫，她看了一眼被关上的窗户，身形一动，如同狸猫般灵巧地抓着绳索，悄无声息地滑回了地面。
她没有片刻停留，循着来时的路线，避开所有明哨暗哨，如同一缕青烟，迅速地离开了这座看似朴素、实则戒备森严的府邸。
回到自己的临时据点，洛云曦取下面巾，那张绝美的容颜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凝重而又兴奋的神色。
卫峥与隐宗。
这两个名字在她脑中交织，形成了一张复杂而又危险的大网。
“看来，明天有必要再去‘拜访’一下这位卫副使了。”她喃喃自语，眸中闪烁着算计与谋划的光芒，“只不过，下一次的会面，主动权，就要掌握在我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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