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马场偶遇之后数日，刘备与张珩依着既定的行程，备下束修六礼与几卷难得的古琴谱残卷，前往位于城东南的蔡邕府邸拜谒。蔡邕身为当世大儒，学问渊博，尤精辞章、数术、天文，妙操音律，更难得的是为人正直，不阿附权贵，虽因得罪宦官曾遭流放，遇赦后返京，声望反而更隆，是清流士林中的重要人物。若能得其认可，对刘备集团在士人中的名声将有极大裨益。
蔡府与卢植府邸风格近似，清雅简朴，门庭虽不若大将军府那般车水马龙，却自有一股书香门第的沉静气度。递上名刺，言明乃卢植门下学生前来拜见，门房不敢怠慢，很快便引二人入内。
穿过几丛修竹，来到书房。蔡邕已在此等候，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目光温润中透着睿智与沧桑，一身寻常儒衫，却难掩其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风骨。
“后学晚辈刘备（张珩），拜见伯喈公（蔡邕字伯喈）！”二人见到蔡邕，立刻上前，执晚辈礼，恭敬异常。
“玄德公，承霸将军，不必多礼，快请坐。”蔡邕声音温和，抬手示意。他早已听闻刘备之名，尤其是近日“刘皇叔”之称传遍洛阳，更知其麾下张珩之勇武。对于这位能以军功显达却不失谦逊的宗亲，他颇有好感。
分宾主落座，侍童奉上清茶。刘备先是代恩师卢植问好，随后便诚恳地说道：“伯喈公学问渊博，海内共仰。备虽起于行伍，然深知治国安邦，非独恃武力，更需文教昌明。今日冒昧来访，一为瞻仰大儒风范，二则……”他看向身旁的张珩，“为我这三弟张珩，求一个机缘。”
蔡邕目光转向张珩，带着几分审视与好奇。对于这位名动京师的“霸王子”，他亦是闻名已久。“哦？玄德公请讲。”
刘备正色道：“我三弟承霸，勇略过人，于战阵之上，确有其长。然备常觉，为将者，若只知冲锋陷阵，不通经史，不明大势，终是匹夫之勇，难成大器。承霸虽年少，却非冥顽之辈，亦有心向学。故备不揣冒昧，想请伯喈公念其向学之心，允其列于门墙之外，为一记名弟子。不敢求公倾囊相授，但能使承霸偶得公之一言点拨，知晓些圣贤道理，于其日后统军、识人、明理，必大有裨益！此乃备一点私心，万望伯喈公成全！”说罢，刘备起身，对着蔡邕深深一揖。
张珩亦随之起身，躬身道：“晚辈张珩，虽出身行伍，粗通武艺，然亦知学问之重。久仰伯喈公大名，如蒙不弃，收为记名弟子，偶得教诲，必当勤勉修习，不负公之期许。”
蔡邕看着眼前二人，刘备言辞恳切，为人兄长、为主公的用心良苦令人动容；张珩虽名声显赫，此刻却态度恭谨，眼神清澈而坚定，并无一般武夫的骄横之气，反而透着一股与他年龄、战绩不符的沉稳与内敛。他沉吟片刻，抚须缓缓道：“玄德公爱弟之心，令人感佩。承霸将军之名，老夫亦早有耳闻，阵斩巨酋，勇冠三军，乃国之干城。然武能安邦，文能治国，若能文武兼修，自是更好。”
他顿了顿，看着张珩：“承霸，你既有心向学，不拘泥于武力，此志可嘉。记名弟子之说，不必过于拘礼。学问之道，贵在交流切磋。日后你若在经史、时务之上有不明之处，可随时来老夫府中，你我亦可坐而论道，互相启发，如何？”
这话说得极为客气与抬爱，并未以师长自居，而是以平等的“论道”相待，显然是极为看重张珩，也给足了对方面子。
刘备与张珩闻言，皆是大喜。刘备连忙道：“伯喈公太谦了！能得公允诺随时请教，已是承霸天大的福分！”
张珩亦再次躬身：“多谢伯喈公！晚辈必当虚心求教。”
蔡邕见张珩不骄不躁，心中更是满意，脸上露出笑容，正要再说什么，忽闻书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与环佩轻响。
随即，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身着淡雅襦裙的少女，手捧一个红漆茶盘，莲步轻移，走了进来。她螓首微垂，云鬓轻挽，容颜清丽，正是前几日在马场受惊的蔡琰。
“父亲，女儿新沏了惠明茶，特送来与贵客品尝。”蔡琰声音轻柔，如清泉流淌。她将茶盘放在几上，动作优雅地为蔡邕、刘备和张珩重新斟上热茶。
当她端起最后一杯茶，走向张珩时，不可避免地抬起了头。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蔡琰没想到父亲口中的贵客，竟包括了前几日救下自己的那位年轻将军。他今日未着戎装，一身深色常服，更衬得面容俊朗，气质沉静，与那日在马场上矫健如龙的身影似乎有些不同，但那双眼眸中的深邃与锐利，却一般无二。她心中没来由地一跳，脸颊微微发热，连忙垂下眼睑，将茶杯轻轻放在张珩手边的案几上，低声道：“张将军，请用茶。”
张珩亦是有些意外在此见到蔡琰。今日的她，少了那日的惊慌，多了几分闺阁女子的娴静与书卷气，如同空谷幽兰，清雅脱俗。他接过茶，颔首致意：“有劳蔡小姐。”
这一番对视与短暂的交流，虽无声无息，却仿佛在两人之间划过一道微妙的电流。蔡琰奉茶完毕，不敢多留，对着父亲和客人微微一福，便低着头，快步退出了书房，只是那离去的身影，似乎比来时更显几分匆忙。
蔡邕将女儿的反应与张珩瞬间的怔神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动，却并未点破，只是抚须笑道：“小女文姬，素来喜爱诗词音律，让二位见笑了。”
刘备赞道：“蔡小姐气质清华，不愧是伯喈公之女。”
张珩则端起那杯惠明茶，茶香袅袅，入口微苦回甘，仿佛也带着方才那惊鸿一瞥的余韵。他心中明白，这次拜谒，收获的或许不仅仅是蔡邕的学识认可，还有一丝悄然种下、尚未来得及细品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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