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林父满腔的怒火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泄了气，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林母觉得林泽像父亲，但在林父眼里，眼前这个瘦削却背脊挺直的少年，那眼睛，那轮廓，尤其是当他有些局促地微微抿嘴时，那嘴角的弧度，简直和妻子如出一辙！
尤其是此刻，母子二人站在一起，那相似的神韵和面部轮廓，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亲母子。
林母见到丈夫，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她用力拉着林泽的手，像是展示失而复得的珍宝：“海明，你看！你快看！是我们的泽泽！我们的儿子回来了！”说着，喜悦的泪水又涌上了眼眶。
林父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看见妻子落泪，他快步上前心疼地搂住妻子的肩膀：“淑惠，我看到了，看到了……是我们的儿子。好了，别哭了，你眼睛不好，哭多了晚上又该难受了。儿子回来是天大的喜事，我们应该高兴，对不对？”
他轻轻拍着妻子的背，柔声劝慰。
林母听了丈夫的话，用力点了点头，接过王妈适时递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你说得对，我应该高兴才是。”
待林母情绪稍微平复，几人在沙发上坐下。
林父林母小心翼翼地开口：“泽泽，你…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林泽坐得笔直，语气平静，尽量轻描淡写：“还好。被一户人家收养了，家里还有一个弟弟。”
他虽然没有说养父母对他的苛刻和打骂，但林父林母又怎会看不出来？
他们只要对比一旁的江圆圆，就能看出问题。
江圆圆虽然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但大小合身，厚实保暖，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指甲也修剪得整齐，一看就知道是在不富裕却充满关爱的家庭里长大的。
而他们的儿子呢？上衣袖口和裤脚都明显短了一截，肘部和膝盖处打着粗糙的补丁，衣服单薄得根本抵御不了初冬的寒气。
最刺眼的是他那双手，指节因为长期劳作而显得粗大，手掌和指腹布满了厚厚的老茧，还有不少细小的伤口和疤痕新旧交错。
林父林母看得心头一阵绞痛，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们想问是不是养父母对你不好？但话到嘴边，又怕孩子伤心，只能硬生生咽回去。
幸好，这时王妈过来通知晚饭准备好了，打破了这略带沉重的气氛。
林母这才想起，这两个孩子一大早赶火车，恐怕到现在都没好好吃顿饭。
她立刻站起身，语气恢复了轻快：“好了好了，先不说了，吃饭最大！泽泽，圆圆，快来，你们肯定饿坏了！”
餐厅里，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香气扑鼻。
林家向来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今天，所有的规矩都为失而复得的儿子让了路。
林父林母不断地用公筷给林泽夹菜。
“泽泽，尝尝这个糖醋排骨！”
“儿子，喝点汤，暖暖胃。”
“这道清蒸鱼很鲜，多吃点鱼对身体好。”
对于江圆圆，林母也丝毫没有冷落，慈爱地给她盛了碗汤，柔声问道：“圆圆，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你喜欢吃什么菜？告诉阿姨，明天让厨房给你做。”
江圆圆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谢谢阿姨，这些都很好吃，我不挑食的。”
林母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心里更喜欢了，笑着道：“那明天阿姨让厨房多做几样拿手的，你都尝尝，看喜欢哪个。”
一顿饭下来，在林父林母的关心爱护下，林泽和江圆圆最初的那份拘谨和不安渐渐消散，双方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晚饭后，几人在客厅稍坐了片刻。林母拉着林泽的手叙着家常，眼神几乎一刻也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
直到林父看到两个孩子脸上露出疲惫，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温声开口：“淑惠，时间不早了，两个孩子今天奔波了一整天，肯定累坏了。让他们先回房休息吧，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日子长着呢。”
林母纵然有万般不舍，但心疼儿子终究占了上风，她连忙点头：“对对对，你看我，光顾着高兴了。泽泽，圆圆，你们肯定累坏了，今天早点休息。”
他们先送江圆圆去了二楼准备好的客房。
林母细心地嘱咐：“圆圆，浴室里洗漱用品和干净的毛巾都准备好了，都是新的。需要什么就和阿姨说，千万别客气。”
江圆圆感激地点头：“好的，谢谢叔叔阿姨。”
安顿好江圆圆，林父林母便带着林泽走向三楼。
他们在一扇雕花的房门前停下，林母轻轻推开了门，声音带着愉悦：“泽泽，这就是你的房间。看看喜不喜欢？”
林泽刚踏入房间，整个人就呆愣住了，眼中充满了震惊。
这里面哪里像是没人住？整个房间都充满了生活气息。
在灯光的照耀下，房间宽敞又明亮。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的书桌和旁边的置物架，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满了相框。
有他蹒跚学步的憨态，有他骑在爸爸脖子上的开怀大笑，也有他做坏事后，被妈妈批评眼泪汪汪的模样……
窗边摆放着他小时候最爱的小火车和一只褪色的泰迪熊，但更多的是随着年龄增长，一个男孩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崭新的足球和篮球靠在墙角，炫酷的滑板挂在墙上，玻璃柜里陈列着各种精致的汽车和飞机模型，书架上摆满了最近流行的青少年杂志和科幻小说……方方面面，考虑得无比周全。
若是不知情的人闯入，绝对会以为这里住着一个备受父母宠爱的少年。
林母见他愣住，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手往里走，一边介绍，一边悄悄观察他的神色：“你看，这是妈妈给你买的球衣，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球队……这些模型，是你爸爸选的，他说男孩子都喜欢这些……还有这些书，妈妈也不知道你现在爱看什么，就都买了一些……”
她推开衣帽间的门，里面更是满满当当，从春夏到秋冬，从休闲到正装，衣物鞋帽一应俱全，尺码明显和他现在的年纪相符。
接着，林母又带他打开了隔壁一个房间的门，这里的景象更让林泽的心脏猛地收紧。
房间里整齐地堆放着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每一个上面都贴着标签——“泽泽三岁生日快乐”、“泽泽十二岁新年快乐”、“祝贺泽泽升入中学”……
从他被拐的那年起，一年不落，整整十四年的思念与期盼，全都凝结在里面。
林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和你爸爸一直都相信你会回来的……”
她抬头，看见林泽眼神复杂，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林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忐忑不安地拉住他的手，连声问：“怎么了泽泽？是…是不喜欢吗？妈妈准备的这些…都不合你心意？”
她脸上瞬间写满了自责，“都怪妈妈，是妈妈太笨了，都不知道你现在喜欢什么了……明天！明天妈妈就带你去商场，我们重新买！你喜欢什么我们就买什么，好不好？”
一旁的林父也赶紧上前，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是啊泽泽，爸爸妈妈的眼光已经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了。明天爸爸妈妈陪你一起去，挑你最喜欢的，咱们买最好的，好不好？”
他努力搜索着从朋友那里听来的信息，“爸爸有个朋友，给他家孩子从国外带回来一款游戏机，听说现在可流行了，爸爸也给你买，好不好？”
林泽听着父母这带着讨好和紧张的话语，鼻尖猛地一酸。
他哪里是不喜欢？
母亲给他准备的这些东西，他很多连见都没见过。
那些崭新的足球、炫酷的模型、精美的书籍，对他而言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在养父母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是弟弟的，即便是弟弟不要的，也轮不到他，他只有干不完的活。
他刚刚只是被这种陌生的情感冲击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就是有妈妈，有家的感觉吗？不求回报、不计成本，即使希望渺茫也要年复一年的坚持准备。
这种毫无保留的、全心全意的爱，是他十六年人生里从未体验过的奢侈。
即便在弟弟出生前，养父母对他尚可的那几年，给予的任何东西也都标好了价格，时刻提醒他这是“恩情”，需要他日后做牛做马地偿还。
从小到大，唯一不求回报对他好的，只有江圆圆。
他这次来找亲生父母，更多是出于现实的考量。
他渴望金钱带来的底气和自由，渴望摆脱贫困和虐待，也渴望能让江圆圆过上好日子。
在来之前，若说对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有多少感情，那纯属自欺欺人。
即便有那个“梦”作为铺垫，他也缺乏真实的感受。
但此刻，看着眼前紧张得如同做错了事般的父母，感受着这间屋子里每一寸空间都满溢的、为他准备了十四年的爱，他那颗因为苦难而冰封的心，终于被这汹涌的爱意冲开了丝丝裂缝。
他抬起头，努力压下喉头的哽咽，对着忐忑不安的父母，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无比清晰：“不用再买了。”
他环顾着这个充满爱的房间，轻声道：“这些东西…我都很喜欢。真的，非常喜欢。”
林父林母听到他肯定的答复，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喜悦的笑容。
林母亲自帮他放好热水，把崭新的睡衣和毛巾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又仔细叮嘱了好几句，这才在林父的轻声催促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轻轻带上。
林泽独自站在房间中央，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墙上那张他小时候的全家福，照片上的父母年轻而幸福，怀中的孩子笑得无忧无虑。
他看着周围母亲精心准备的一切，一股陌生的暖流悄然涌过心田。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真好。
他想，他也有家了，有属于他自己的、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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