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苗苗甚至来不及换下礼服，也顾不上擦拭糊掉的妆容，提着有些碍事的裙摆，挤开仍在合影欢笑的人群，焦急地四处张望。终于，在礼堂后门通往旧教学楼的那条安静的小路上，借着远处路灯昏黄的光晕，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正要融入夜色的孤单背影。
“何世清！你站住！”苏苗苗用尽力气喊出声，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哭腔。
那背影猛地僵住，定在原地，却没有回头，像是化成了路边的一尊石像。
苏苗苗快步冲到她面前，夏夜微凉的风拂过她裸露的臂膀，激起一阵战栗，但她此刻全然不顾。她仰起头，逼视着这张在昏暗光线下更显苍白憔悴的脸，将一直紧紧攥在手心、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的浅黄色便笺纸举到两人之间，声音因激动和哭泣而剧烈颤抖着：“是因为这个吗？！全部都是因为这个，对不对？！所以你就要当逃兵？所以你就要用冷冰冰的背影对着我？所以你就要单方面宣判我的‘幸福’，然后自己躲起来？说什么你是窥探者，说什么怕毁掉我的世界……何世清！你问过我吗？！你问过我的世界需不需要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保护’吗？！你知不知道，你的不告而别，你的沉默，你的拒绝，才是这一年里，对我最大的伤害和折磨！”
何世清看着那张在夜色中几乎看不清字迹、却熟悉到刻骨铭心的便笺纸，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去。她像是被彻底剥去了所有坚硬的伪装，露出了内里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真实。一直强忍的泪水决堤而出，顺着脸颊疯狂滑落，她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的音节：“对不起……苗苗……对不起……我……我很糟糕……我不正常……我配不上你……我……”
“你闭嘴！”苏苗苗带着哭腔厉声打断她，眼泪也流得更凶，“谁告诉你这不正常？！是谁规定的喜欢一个人要有那么多该死的条条框框？！何世清，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的喜欢，伤害到任何人了吗？！它伤害我了吗？！”
何世清被她的气势慑住，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对上苏苗苗那双即使哭泣也依旧明亮、此刻正燃烧着愤怒和心疼的眸子。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也看到了某种她从未敢奢求的理解。
下一秒，苏苗苗忽然踮起脚尖，闭上眼，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将她温软的、带着泪咸味的唇，快速地、重重地印在了何世清冰凉的、因惊愕而微张的嘴唇上。 那一瞬间，万籁俱寂。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骤然凝固。何世清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唇上那转瞬即逝却无比清晰的、带着灼热温度、泪水和独属于苏苗苗清甜气息的触感，像一道强大而温柔的电流，摧枯拉朽般击穿了她用一年时间辛苦筑起的所有防线、所有自我构筑的牢笼和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理智。 苏苗苗退开后，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眼泪还在不停地流，眼神却倔强而清澈地看着她，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后怕：“笨蛋清清姐姐……你差点……差点就真的……永远丢掉我了你知道吗……”
何世清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却勇敢得不可思议的脸，看着她眼中清晰倒映着的、那个同样泪流满面、却仿佛终于获得救赎的自己。心中那座由自我厌弃、恐惧和绝望筑成的、冰冷坚硬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碎成齑粉。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最深处奔涌而出，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她伸出颤抖得厉害的双臂，第一次，主动地、用力地、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将眼前这个温暖、真实、带着栀子花香的女孩，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永不分离。她把脸深深埋在那熟悉的、带着皂角清香的颈窝里，像一个迷路已久终于归家的孩子，泣不成声：“对不起……苗苗……对不起……我错了……我只是……太害怕了……怕你会讨厌我……怕会失去你……”
苏苗苗也反手紧紧抱住她瘦削的、仍在剧烈颤抖的脊背，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真实触感，眼泪濡湿了何世清肩头的校服布料。“不怕了……清清姐姐……不怕了……我在……我一直都在……”她哽咽着，一遍遍重复着。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寂静的小路上，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层柔和的清辉里。路旁的栀子花开得正盛，浓烈的香气弥漫在夏夜的空气中，仿佛在为这场迟来的和解与告白，奏响无声的乐章。她们的身影在路灯下融合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所有误解、委屈、胆怯和深藏的爱意，都在这无声的拥抱和滚烫的泪水中，得到了宣泄、理解和接纳。
一周后，高考来临。何世清坐在安静的考场里，窗外的阳光明亮而不再刺眼。她拿起笔，深深吸了一口气。笔尖划过试卷，发出沙沙的轻响，沉稳而坚定。这一次，她知道，她不仅仅是在书写题目的答案，更是在为自己，也为怀中那份刚刚寻回的、失而复得的温暖，以及她们或许充满挑战却值得期待的未来，奋力一搏。她的心底，不再是冰冷的深渊，而是有了一束真实可触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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