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苗苗浑身剧烈一颤，猛地抬起头。阳光下，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又红又肿，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眼神空洞得如同失去了所有焦点。在看清来人是何世清的瞬间，那空洞里骤然迸发出巨大的委屈和难以置信，泪水决堤般涌出，她却像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张着嘴，无声地流泪。
何世清一步上前，用力将浑身冰冷、抖得如同秋风中最脆弱叶片的女孩紧紧拥入怀中。“我来了，苗苗，我回来了……”她重复着，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和全部力量都灌注给她。苏苗苗的脸埋在她带着室外寒气的衣领里，终于爆发出一阵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像受伤小兽的哀鸣。
接下来的日子，是昏天暗地的守候。何世清成了苏家最沉默却最坚实的支柱。她熟练地奔波于各个窗口办理繁杂的手续，低声与医生进行着艰难的沟通，强迫苏苗苗吃下几口饭、靠在椅子上眯一会儿，用热毛巾小心翼翼地为苏母擦拭浮肿的手脚。孙婷婷也几乎住在了医院，默默承担起所有后勤，变着法子煲汤煮粥，眼神里是掩不住的心疼和同样深重的疲惫。两个母亲在病房外短暂交汇的目光中，是无需言说、同舟共济的悲戚与坚韧。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熬不过这酷寒时，一个冬日里罕见的、阳光灿烂得近乎奢侈的午后，苏来娣竟缓缓睁开了眼睛，精神似乎好了许多，甚至用微弱到几乎听不清的气音提出：“外面……太阳真好……想出去……看看……”
这反常的“回光返照”，像一根针，刺破了每个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但谁也没有说破。苏苗苗和何世清红着眼圈，万分小心地将她扶上轮椅，用最厚的毛毯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孙婷婷强忍着泪水，将一条崭新的、异常柔软的羊毛围巾塞到何世清手里。
医院后面有个荒芜的小公园，积雪被清扫出了一条狭窄的小路。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在皑皑白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空气冷冽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清新。何世清默默跟在后面，看着苏苗苗推着轮椅，极其缓慢地前行。苏来娣眯着眼，贪婪地望着湛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挂着晶莹雪霜的光秃枝桠，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近乎安详的、久违的红晕。
走到一株被厚雪覆盖、看不出品种的老树下，她微微抬手示意停下。她极其费力地抬起枯瘦如柴、布满瘀斑的手，轻轻握住了苏苗苗推着轮椅的、冰凉的手。她的目光缓缓移向何世清，深深看了一眼，最后定格在女儿脸上，嘴唇翕动了许久，才挤出轻得像羽毛落地般的声音： “苗苗……乖……以后……要好好的……和清清……互相……照应……”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她生命最后的灯油。她的手骤然松开，无力地滑落下去，头轻轻歪向一侧，眼睛缓缓闭上，嘴角似乎还凝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解脱般的笑意。阳光照在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仿佛只是沉入了久违的安眠。 世界，在那一刻，万籁俱寂。
苏苗苗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僵在原地，瞳孔放大，似乎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她茫然地看着母亲，又求助般地望向何世清。死寂的几秒钟后，一声凄厉到撕裂空气的哀嚎猛地爆发出来—— “妈——！”
她像被抽去了所有筋骨，猛地扑倒在母亲尚有余温的身上，疯狂地摇晃着那具已然失去生命的躯体，“妈你醒醒！你看看我！妈你别睡！你再看我一眼啊！！” 泪水如洪水决堤，混合着绝望的、语无伦次的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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