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八月十五。中秋。日本,安艺国,广岛湾。
秋风染红了严岛(宫岛)上的枫叶,漫山遍野的红,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又像是即将泼洒的血。
这座被誉为“日本三景”之一的圣地,海面上矗立着那座着名的大鸟居。朱红色的鸟居在潮水的涨落中巍然不动,仿佛是神域与凡间的界碑。往年这个时候,这里是参拜者祈福的圣地,但今日,神明的领地被凡人的杀气所侵蚀。
大明驻东瀛舰队的二十艘主力战舰,并没有直接驶入广岛港,而是极其嚣张地在严岛外海下锚,封锁了濑户内海通往西部的所有航道。
黑色的炮口,透过薄薄的晨雾,若隐若现地指向了不远处的广岛城(长州藩毛利家的居城)。
……
广岛城,天守阁。
长州藩主毛利秀元身穿华丽的阵羽织,手里紧紧攥着一支单筒望远镜,死死盯着海面上那面刺眼的“李”字帅旗。他的手心全是冷汗,连望远镜的铜壳都被捂热了。
“主公,李苏这是什么意思?”
家老(首席家臣)吉川广家脸色铁青,指着海面怒道:
“我们可是倒幕的功臣!是他的盟友!当年要不是咱们长州军封锁了关门海峡,他的舰队能那么容易进濑户内海吗?”
“现在幕府刚灭,大阪刚平,他这就把炮口对准了我们?这就是大明的天朝上国风范?”
毛利秀元放下望远镜,颓然坐回榻榻米上,嘴角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
“盟友?”
“广家,你见过老虎会和豺狼做盟友吗?”
“在李苏眼里,我们从来不是盟友。以前是替他咬人的狗,现在……”毛利秀元看了一眼角落里堆放的几箱荷兰制火枪:
“现在,我们是会咬主人的疯狗。”
“那怎么办?”吉川广家急道,“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咱们手里还有三万精锐,还有荷兰人卖给咱们的新式大炮!大不了跟他拼了!就算是死,也要崩掉他两颗牙!”
“拼?”
毛利秀元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绝望:
“拿什么拼?你知道大阪的豪商是怎么跪下的吗?你知道江户的武士是怎么变成矿工的吗?”
“李苏杀人,不用刀。”
就在这时,一名近侍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描金的拜匣:
“主公!明国舰队派使者来了!送来了一份……一份请柬。”
“请柬?”
毛利秀元打开拜匣。里面是一张洒金的大红请柬,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霸气: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本王于严岛神社设宴,以此答谢毛利家倒幕之功。请秀元公……单刀赴会。】
落款:大明镇海王 李。
“鸿门宴!”吉川广家大惊,“主公,不能去啊!去了就是送死!”
毛利秀元看着那张请柬,沉默了很久。
他慢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眼神变得空洞而麻木:
“我不去,广岛城明天就会变成废墟。”
“我去,或许……还能给毛利家留下一点香火。”
……
入夜。严岛神社。
潮水涨起来了,海水漫过了神社的回廊底座,整座神社仿佛漂浮在海面上,如梦似幻。
回廊深处,摆着一张紫檀木的圆桌。
李苏身穿便服,没有带卫兵,甚至连那把从不离身的六管短铳也没带。他就那么随意地坐在那里,借着月光,自斟自饮。
在他对面,毛利秀元正襟危坐,手按在膝盖上,甚至不敢去碰桌上的酒杯。
“秀元公,怎么不喝?”
李苏举起酒杯,对着天上的圆月晃了晃:
“这可是从波斯运来的葡萄酿,比你们的清酒有味道。”
“罪臣……不敢。”毛利秀元低下了头。
“罪臣?”
李苏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伴着海浪声,显得格外清冷:
“看来,你也知道自己有罪。”
李苏放下酒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清单,轻轻推到毛利秀元面前:
“上个月,长州藩从荷兰商船那里接手了五百支火绳枪,三千斤火药。”
“半个月前,你们在关门海峡修了两座炮台,炮口朝向……是我的航线。”
“还有,听说你在领地里偷偷铸造了一种名为‘宽永宝’的铜钱,想要取代我的龙洋?”
每说一句,毛利秀元的身体就颤抖一下。
原来,他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在李苏的夜不收(情报网)眼皮底下,就像是裸奔一样可笑。
“王爷!下臣知罪!下臣……只是一时糊涂!”
毛利秀元噗通一声跪在木地板上,额头重重磕下:
“请王爷开恩!长州藩愿交出所有火枪!拆毁炮台!那是荷兰人蛊惑我的啊!”
“荷兰人?”
李苏站起身,走到回廊边,看着远处海面上那如同鬼火般的渔火:
“荷兰人我会收拾。但现在说的是你的事。”
“秀元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你功劳大,觉得我分给你的蛋糕小了。你想在这个新日本,当一个真正的一方诸侯。”
李苏转过身,目光如刀:
“可惜,我的棋盘上,不需要诸侯。”
“我给你两个选择。”
李苏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我看中了你的长州军。他们很能打,比萨摩人还狠。”
“我要组建一支**‘东瀛远征军’**,去万里之外的美洲。你带着你的三万人,全员登船。到了那边,你就是我的先锋大将。打下来的土地,我也许会分你一块。”
“第二……”
李苏指了指脚下深不见底的海水:
“你若是舍不得这广岛的基业。”
“那就把你的家督之位传给你儿子。然后,你自己选个地方,体面地走吧。”
“这叫——‘毒丸’(poison pill)。”
李苏的声音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
“要么全族流放去当炮灰,要么你死,保全家族当个富家翁(无实权的傀儡)。”
“你自己选。”
毛利秀元瘫软在地。
他看着那个年轻而冷酷的背影,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绝望。
在绝对的力量和情报控制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像是小孩子的把戏。
“我……我选……”
毛利秀元抬起头,满脸泪水,声音嘶哑:
“下臣……愿死。”
他不敢选第一条。去美洲?那是未知的地狱。而且带着三万人出海,那就是把全族的青壮年都送给李苏当消耗品。毛利家会绝种的。
死他一个,至少还能保住家族在广岛的虚名,保住祖宗的祭祀。
“是个明白人。”
李苏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一杯酒,递给他:
“喝了吧。这是为你送行的。”
毛利秀元颤抖着接过酒杯。酒液殷红如血。
他面向东方,对着大明的方向,深深一拜,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
……
次日清晨。
长州藩发布讣告:藩主毛利秀元因操劳过度,突发急病,“暴毙”于严岛神社。
幼主继位。
同时,大明驻东瀛总督府发布命令:
鉴于长州藩“群龙无首”,为了维护地方治安,大明神机新军将“暂时”接管广岛防务。长州藩所有武装力量,即日起接受整编。
不费一枪一弹。
日本西国最强的一支独立武装,就在这一杯毒酒和一场鸿门宴中,烟消云散。
李苏站在“昆仑号”上,看着缓缓升起的旭日。
“下一个。”
他对身边的郑芝龙说道:
“该轮到咱们那位‘西国探题’——岛津家久了。”
“告诉他,我要修一条从江户通往长崎的铁路。路要经过他的领地。”
“问问他,是想当拆迁户,还是想……步毛利秀元的后尘?”
海风吹过。
李苏的黑发在风中飞舞。他的眼神,比这大海还要深沉,还要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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