沓中的山间带了些许凉意,姜维的大营驻扎在此,虽名为屯田避祸,远离成都朝堂的纷扰,但这位蜀汉大将军的目光,却从未有一刻真正离开过北方的曹魏。
营中斥候、往来商旅,凡有北地消息,必第一时间呈报于他。
这日,一名亲信部将步履匆匆,面带异色地走入中军大帐,将一份誊抄得工工整整的文书呈上。
“大将军,洛阳传来消息,曹魏朝廷……颁布了一项新制,名曰‘科举’。”
姜维正伏案研究地图,闻声头也未抬,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
曹魏近年来动作频频,无论是整军经武还是内政治理,都显露出不同于司马氏专权时期的气象,他早已习惯。
然而,当他接过那卷文书,目光扫过上面关于“分科取士”、“不论门第”、“统一策论”、“择优录用”等字眼时,他准备将文书搁置一旁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
他起初是疑惑,眉头微蹙,似乎未能立刻理解这简略文字背后所蕴含的真正意义。
紧接着,他逐字逐句地重新细读,瞳孔缓缓收缩,拿着文书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平静的面容下,仿佛有惊涛骇浪在酝酿。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部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讯……可确实?”
“千真万确,大将军。消息来源多方印证,曹魏朝廷已明发诏令,布告天下,绝非空穴来风。”
得到肯定的答复,姜维先是愣了片刻,仿佛在消化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随即,他竟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起初是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接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直至回荡在整个营帐之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狂放。
帐内亲兵与部将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从未见过沉稳持重的大将军如此失态。
然而,那笑声并未持续太久,便陡然转调,化作了哽咽。
笑着笑着,两行浑浊的泪水竟从这位戎马一生、历经无数风雨的老将眼中夺眶而出,顺着他饱经风霜的脸颊滑落,滴在面前的案几上,洇湿了那份描绘着北伐宏图的地图。
“大将军!”众人惊呼,纷纷上前,忧心忡忡。
姜维摆了摆手,阻止了他们。
他用衣袖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但那悲愤与绝望的神情却无法抹去。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激荡的心绪,声音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嘶哑与沉重:
“曹髦……曹髦此人……其志不在小,其手段……更胜其祖啊!”
他目光扫过帐内众人,见他们脸上仍带着困惑,便指着那卷文书,痛心疾首地解释道:
“尔等可知此‘科举’为何物?当年曹操,为抗衡世家,颁布《求贤令》,言‘唯才是举’,已令天下寒士振奋,四方英才汇聚,奠定曹魏强盛之基。然其‘举’之一字,终究还需经由官吏察举推荐,权力仍在人手,门第之见,终难根除。”
“可如今这曹髦!”姜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洞察。
“他竟釜底抽薪,创立此‘科举’之制!自此,做官不再依赖权贵举荐,不再看出身门第!只需通晓经义,擅作文章,便有资格踏入考场,与世家子弟同场竞技!文章优劣,策论高下,众目睽睽!寒门子弟,纵是布衣之后,田间农夫,只要肯读书,有才学,便能凭此一途,鱼跃龙门,直登庙堂!”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仿佛一头被困的雄狮。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曹魏将打破百年来世家大族对官位的垄断!这意味着天下的寒门士子,其心都将向往洛阳!这意味着曹魏将获得源源不断、远超我等想象的人才!人心,人心啊!得人心者得天下!”
姜维停下脚步,面向北方,背影显得无比萧瑟与悲凉。
“此制一出,如煌煌大日,照亮天下寒士前程。与之相比,我季汉……”他顿了顿,声音中充满了苦涩。
“我季汉如今,选官仍需靠名士品评、官吏举荐。其中关节,诸位难道不知吗?若无背景,无人引荐,纵有管仲、乐毅之才,亦恐埋没于草莽!”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帐中每一位将领的脸,声音沉痛如铁:“尔等扪心自问,若你等家中子弟,或你等家乡那些苦读却无门路的寒门学子,闻此消息,他们会作何想?他们是会继续守着这偏安一隅、上升之路狭窄的季汉,还是会……心向那敞开大门、唯才是举的曹魏?”
此言一出,帐中顿时一片死寂。
所有将领都低下了头,不敢与姜维的目光对视,因为他们内心深处知道答案。
莫说天下寒士,就连他们自己,在听闻这科举之制时,内心何尝没有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震动与羡慕?
在蜀汉,想要获得晋升,需要经营关系,需要得到朝中重臣或当地大族的赏识和举荐,其中艰辛与不确定性,他们体会太深了。
而科举,那条看似公平、直达的路径,对任何有才学、有抱负的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姜维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
他踉跄后退一步,无力地坐回席位,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大势去矣……真正的大势去矣……”他喃喃自语,声音苍凉。
“丞相……维……维辜负了您的期望……复兴汉室,恐……恐再无可能了……”
他想起诸葛亮当年,为蜀汉殚精竭虑,六出祁山,虽知天命难违,却仍以人谋抗争,为的便是那“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的信念。
然而,如今曹魏此举,是从根子上动摇了天下人心向背。
战争的胜负,不仅在于疆场厮杀,更在于制度与人心的较量。
“曹魏得此制度,如虎添翼。假以时日,国力必将空前强盛,人才辈出。而我季汉……”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益州本土世家,本就与我等外来人存有芥蒂,内部倾轧不断。如今科举消息传来,恐怕不等魏国大军压境,益州内部……人心就已散了。一旦魏军来攻,只怕……只怕投降者,将络绎不绝。”
说到这里,这位一生以克复中原、兴复汉室为己任的老将,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巨大悲痛。
他俯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案几上,双肩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不住的痛哭声在寂静的军帐中回荡。
那哭声里,有对毕生理想即将化为泡影的绝望,有对先帝与丞相知遇之恩的无以为报,更有对季汉未来命运的深深忧惧。
帐中众将无不黯然神伤,不少人亦偷偷拭去眼角的湿润。
他们跟随姜维,一次次北伐,一次次失望,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前途是如此黑暗,复兴的希望是如此渺茫。
科举制,这把无形的利剑,比千军万马更具威力,它直指人心,瓦解的是他们赖以坚持的根基。
风卷入帐中,带来远山的寒意,也带来了一个时代变迁的讯号。
姜维的哭声,仿佛是为一个即将落幕的时代,奏响的一曲悲凉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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