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气如同无形的细针,穿透单薄的衣衫,刺入骨髓。
程知行怀中揣着一个小小的、用干净碎布仔细包裹的纸包,如同揣着一团火,又如同揣着一块冰。
火是希望,冰是风险。
纸包里,是昨夜他几乎耗尽所有粗盐库存,连夜提纯出的约莫三两雪白细盐。
这点量,是他们全部的希望,也是测试市场反应的探路石。
柳潇潇坚持要跟他一起去,她的理由是:“讨价还价,察言观色,你不行。”
她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补丁较少的旧衣,脸上虽然还带着疲惫,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精明,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即将重返“战场”的兴奋。
她知道,这第一步至关重要。
林暖暖则被留在家里,继续照顾昏睡的小狐狸,并负责看守这个唯一的“基地”。
她担忧地看着两人,小声叮嘱:“哥哥,潇潇姐,你们一定要小心。”
程知行点了点头,和柳潇潇一前一后,再次踏入了那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晨市刚刚开始,人流熙攘,叫卖声此起彼伏。
但与上次漫无目的的调研不同,这一次,程知行目标明确。
他没有在那些露天摊贩前停留,那些地方人多眼杂,价格透明,绝非出售这种“特殊商品”的合适地点。
他的目光在街道两侧的店铺间逡巡,最终落在了一家名为“悦来居”的酒楼前。
这家酒楼门面不算最大,但看起来干净齐整,客流尚可,掌柜站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面相看起来也较为和善敦厚。
“这家如何?”程知行低声问柳潇潇。
柳潇潇快速打量了一下,微微颔首:“看起来像是个正经做生意的,可以先试试。”
两人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对面一个卖炊饼的摊子旁假装等候,观察了片刻,确认没有异常,这才交换了一个眼神,由程知行带头,走进了悦来居。
时辰尚早,用饭的客人不多。
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二位客官,是用早饭还是……”
程知行摆了摆手,直接走向柜台,对那位穿着绸布长衫、约莫五十岁上下的掌柜拱了拱手,压低声音道:“掌柜的,打扰。有点特别的‘调料’,想请掌柜的掌掌眼,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掌柜的抬起头,打量了一下程知行和柳潇潇。
程知行虽然衣衫陈旧,但举止沉稳,带着书卷气;柳潇潇虽衣着朴素,但容貌气质不俗。
他略微沉吟,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二人引到了柜台后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二位有何指教?”掌柜的语气平和,带着商人的谨慎。
程知行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了里面雪白细腻的盐晶。
掌柜的目光落在盐上,起初并未在意,但当他看清那盐的色泽和质地时,眼神猛地一凝。
他伸出食指,轻轻蘸了一点,先是仔细观察,然后又极小心地舔了一下。
瞬间,他的表情变了。
那是一种混合了惊讶、疑惑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经营酒楼多年,对各类食材调料再熟悉不过。
官盐、私盐、粗盐……他都见过,但从未见过如此纯净、雪白、毫无苦涩杂味的盐!
这盐的品相,甚至比他偶尔通过特殊渠道弄到的、供给郡守府的上等官盐还要出色!
“这……这是何盐?从何而来?”掌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但更多的是警惕。
来历不明的东西,尤其是在盐铁官营的背景下,风险极大。
程知行早已准备好说辞,面色不变:“家传古法所制,数量稀少,来源不便细说。掌柜的觉得,此物如何?”
掌柜的再次仔细看了看那盐,又尝了尝,沉吟片刻,眼中精光闪烁:“好东西!确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不知……阁下有多少?作价几何?”他直接跳过了来源问题,显然更关心利益。
做生意的,谁没点不能明说的渠道?
柳潇潇适时开口,声音清脆却不失稳重:“掌柜的是行家,自然看得出此物的价值。市面上最好的官盐不过二十文一斤,还时有杂质,供应不稳。我们这盐,掌柜的亲自验过,品质如何,心中有数。至于价格……”她顿了顿,观察着掌柜的表情,“四十文一斤,不二价。”
“四十文?!”掌柜的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摇头,“太贵了!太贵了!这不过是盐而已,再好的盐,也只是盐啊!姑娘,你这价钱,都能买两斤上好的官盐了!”
柳潇潇微微一笑,不卑不亢:“掌柜的,好盐和普通的盐,对于您这悦来居的招牌菜,区别有多大,您比我清楚。一点点的差异,可能就是留住一位贵客的关键。况且,物以稀为贵,我们这盐,别家没有。”
程知行在一旁沉默不语,将谈判的主导权完全交给了柳潇潇。
他清楚,在讨价还价和心理博弈上,柳潇潇比他强得多。
掌柜的眉头紧锁,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这盐的品质确实无可挑剔,若能用在几道招牌菜上,必定能增色不少,吸引那些讲究的食客。
但四十文的价格,实在太高了,成本压力巨大。
“三十文!”掌柜的咬牙报出一个价格,“最多三十文!而且,你们得保证,这盐只能供应我悦来居一家!”
柳潇潇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四十文。我们可以承诺,在南华郡城内,暂时只供应您这一家。但若掌柜的觉得为难,我们便去别家问问。”说着,作势要收起盐包。
“且慢!”掌柜的连忙阻止。
他实在舍不得这品质绝佳的盐,更怕被对头酒楼得了去。
他看了看那雪白的盐,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柳潇潇和一旁沉默但气场沉稳的程知行,最终一跺脚,“好!四十文就四十文!你们这里有多少?”
程知行将布包往前推了推:“这里约莫三两。”
掌柜的立刻拿出小秤,仔细称量,确认是三两多一点(程知行故意多给了一点零头),然后快速计算:“三两,按一斤十六两算,便是……六十八文钱。”他直接从柜台里数出六十八枚铜钱,用一块布包好,递给程知行,同时压低声音道:“下次若还有货,可直接来寻我。记住你们的承诺!”
“自然。”程知行接过那沉甸甸的铜钱,入手微凉,却让他心头一热。
他不动声色地将钱揣入怀中,对掌柜的点了点头,便和柳潇潇迅速离开了悦来居。
直到走出很远,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两人才停下脚步。
程知行掏出那包铜钱,六十八文!
这几乎相当于这个时代一个壮劳力两三天的工钱!
而他们付出的,仅仅是价值不到两文钱的粗盐和一夜的劳作!
柳潇潇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尽管这笑容很快被谨慎取代:“钱到手了,但我们必须马上买些粮食回去,暖暖还在饿肚子。而且,我们得小心,不能露富。”
程知行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第一桶金,虽然不多,却意义非凡。
它证明了他们的道路是正确的,证明了知识可以转化为生存的资本。
他用这六十八文钱,买了足够三人吃两三天的粟米和一些最便宜的蔬菜,甚至还咬牙买了一小条肥肉,打算炼点油星。
当他提着这些宝贵的物资,和柳潇潇一起回到那间破败的院落时,等在门口的林暖暖看到他们手中的米袋和菜蔬,眼睛瞬间就亮了,几乎要哭出来。
“哥哥!潇潇姐!你们……你们真的换到钱了?!”
程知行将东西放下,将剩下的几十文钱小心收好,看着林暖暖欣喜的脸,和旁边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明显松弛下来的柳潇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力量。
第一桶金,解决了燃眉之急。
而更大的挑战和机遇,还在后面。
(第81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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