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潇潇的靠近，像是一滴彩墨滴入清水，瞬间在程知行周围这片“安静水域”晕染开异样的色彩。
原本落在他身上那些若有若无的同情或忽视的目光，此刻都带上了几分探究和好奇。
角落不再是角落，他被迫置于一个微小却不容忽视的聚光灯下。
“柳潇潇，好久不见。”
程知行放下手中的苏打水，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就像在回应一个普通的老同学。
他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也没有刻意疏离，这种过于自然的反应，反而让柳潇潇精心准备的“惊喜”开场显得有些力道落空。
柳潇潇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她轻轻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程知行全身，从他洗得有些发旧的衬衫袖口，到那双看不出品牌的皮鞋，最终落回他平静无波的脸上。
“是啊，好多年了。”
她微微颔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听说你一直留在本地发展？挺稳定的。”
“稳定”这个词，在她舌尖转了一圈，带着一种微妙的评判意味，既像是客套的恭维，又隐隐指向了缺乏突破的平庸。
程知行像是没听出弦外之音，点了点头：“嗯，习惯了。”
“不像我们，在外面东奔西跑，看着热闹，其实累得很。”
柳潇潇话锋一转，开始诉说起自己在海外打拼的“不易”，如何从底层做起，如何周旋于各种客户和资本之间，如何最终在高端艺术品投资与策展领域站稳脚跟。
她的叙述流畅而富有技巧，既展示了成就，又不显得过分炫耀，其间穿插着几个听起来高大上的人名和项目，无形中抬高着自己的身价和视野。
程知行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像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但他的眼神始终清明，没有流露出柳潇潇预期中的钦佩或自惭形秽。
这种反应让柳潇潇有些意外，也让她接下来的试探更加直接。
“说起来，”她忽然压低了些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昂贵香水味，目光带着探寻，“最近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传闻，还挺让人好奇的。”
程知行抬眼看着她，没接话，等着她的下文。
柳潇潇笑了笑，用涂着精致蔻丹的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酒杯：“都说你最近……运势不错？身边好像还多了一位特别的朋友？”
她刻意用了“朋友”这个模糊的词，眼神却紧紧锁住程知行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是个大美女？藏得可真够深的，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们见见？”
她试图用这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方式，撬开程知行的嘴，打探出那个神秘女子的来历，以及程知行突然“转运”的真相。
是攀上了高枝？
还是走了什么偏门？
她需要确认这个昔日并不起眼的男同学，如今到底处于什么样的位置，是否具有……值得她重新“投资”的价值。
面对这直白的试探，程知行既没有慌乱否认，也没有得意炫耀。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理工男特有的、近乎耿直的坦诚，却又巧妙地避开了核心。
“传闻总是比事实跑得快。”
他语气依旧平淡，“至于朋友……算是吧，一位很特别的……助手。”
他将胡璃定位为“助手”，这个说法既解释了她的存在，又保留了足够的模糊空间，让人无从深究。
“助手？”
柳潇潇挑眉，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但又挑不出毛病。
她试图从程知行脸上找到一丝心虚或掩饰，却发现对方坦然得令人无从下手。
“是啊，”程知行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理工男谈起技术时的专注，“她在我最近的一个项目上给了不少启发，思路很独特，帮了大忙。”他指的是“智能流体”模型，这话听在柳潇潇耳里，却自动被解读为对方在某个“神秘项目”上提供了关键支持。
“哦？什么项目这么神秘？”柳潇潇顺势追问，不肯放弃。
“一个平台优化的小项目，说了你可能也没兴趣，都是些技术细节。”
程知行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随即用一种带着点直男式幽默的口吻反问，“倒是你，柳大策展人，最近又收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名画？说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
他把话题轻而易举地抛了回去，态度自然，仿佛刚才的试探只是寻常闲聊的一部分。
柳潇潇被他这手“太极”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她准备好的后续问题，在对方这种不接招、反而将关注点引回自己身上的策略面前，全都失去了着力点。
她看着程知行那副“我是真心想了解你的工作”的表情，一时竟分不清他是真的迟钝，还是段位太高。
她只能勉强笑了笑，重新端起策展人的架子，应付性地介绍了几句最近接触的艺术家，心思却早已飘远。
程知行这种不卑不亢、油盐不进的态度，以及那份由内而外的沉稳，让她隐隐感觉到，这个老同学，恐怕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份“转运”的传闻，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而他那句“很特别的助手”，更是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她的好奇心。
又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柳潇潇终于意识到很难从程知行这里套出更多有效信息，便找了个借口，重新融入了会场中央更热闹的圈子。
只是离开时，她回头又看了程知行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未能满足的好奇和一丝被勾起的好胜心。
程知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默默喝完了杯中最后一点苏打水。
试探结束了，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柳潇潇的注意力已经被勾起，而他与胡璃这个“特别的助手”之间的关系，恐怕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会成为某些人茶余饭后猜测的焦点。
他放下空杯，整理了一下并不需要整理的衣领，准备离开。
这个校友会，已经完成了它“散心”的使命，也带来了意料之中的小插曲。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小插曲的余波，会这么快就荡漾回他那个位于城市一隅的、藏着狐仙的家中。
（第21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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