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回到荆州城
西路军拿下潜江后,前锋于九月二十日。
已经在荆州府周围活动频繁。
总兵郑四维身披铁甲,凝望着城外隐约可见的明军游骑烟尘,却不见慌乱。
“大人,知府王开光大人到了!”
亲兵快步上前禀报。
郑四维立刻转身,迎向匆匆登上城楼的王开光。
这位知府大人官帽微颤,脸色苍白,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府台大人亲临城防,末将有失远迎!”郑四维抱拳行礼,声音沉稳。
王开光顾不上客套,急喘了几口气,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
“郑总兵!这…这邓贼的大军已近在咫尺,游骑哨探四出,江陵县昨日……昨日已然降了!”
他紧盯着郑四维,语气中带着不解:
“如今城内人心惶惶,下官署中吏员多有潜逃者!总兵大人,何以…何以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郑四维扫过城外,又缓缓移回王开光脸上,反问道:
“府台大人以为,末将当如何?是如那江陵县令般开城迎贼,还是…弃城而走?”
王开光被他问得一窒,不由得一呆:
“这....下官非是此意!只是…只是敌势汹汹,荆州孤悬,援兵何在?”
“这城…如何守得?总兵大人莫非已有万全之策?”
郑四维看着王开光的神色,沉默片刻:
“万全之策?府台大人,如今这局面,何来万全?”
“倘若要逃?又能逃往何处?朝廷早有法度,弃城而逃者斩!”
“我等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他猛地一拍冰城墙垛口,甲叶铮然作响。
“我等世受皇恩,守土有责!这荆州城,便是你我职分所在!”
“贼兵虽众,城垣尚在,将士之心未死!”
“此刻若逃,上负君恩,下愧黎民,更愧对列祖列宗!唯有…死守而已!”
王开光被他这番慷慨激扬震得目瞪口呆。
心思想着这老狐狸,装给谁看?
他知道郑四维的前身是闯贼,更知城中四处流传的流言蜚语。
“府台大人不必过于忧心!”
只见总兵郑四维身后墙角暗处,冷冰冰的身影突然冒出来,正是那阿克敦。
阿克敦对着王开光略一抱拳,声音洪亮地压过城头的风声:
“五日前,我军探马已快马加鞭,星夜向常德、岳州两路告急求援!”
“两地守将皆知荆州乃湖广腹心,唇亡齿寒!”
“只要我等上下一心,守住这荆州坚城十日,到时援兵到来,围城自解!”
王开光眼中瞬间一丝困惑,:
“守住十日足矣?”
“阿克敦将军所言不虚,求援文书既然五日前就已发出。”
“算算时间,最迟十天应该会有消息。”
如今虽然江陵已经落入贼手,水路过来已无可能了,不过好在陆路畅通。
十日的话应该也够了。
王开光叹了口气,语气似乎安心不少。
他对着郑四维和阿克敦深深一揖:
“既如此……守城之事,全赖二位将军了!下官…”
“下官定当竭力筹措粮秣,安抚城内,与军民共守此城!”
-
待王开光走后。
郑总兵语气轻飘地问道:
“阿克敦大人,您看……咱们能守十日吗?”
阿克敦横了他一眼,并不想答话。
他心中其实想过出城与敌野战,奈何荆州城满洲兵骑兵兵力单薄,绿营兵他信不过。
况且,他更深怕这些汉将,待他前脚带兵出城,后脚便将城门紧闭,献城投降。
眼下唯有他亲自坐镇,死死盯住这帮汉人,逼他们拼死效力,方为万全之策。
他也曾闪过弃城的念头, 可朝廷今年已明发上谕: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他没其他路可走。他在心里哀叹,希望能撑得住十天吧。
-
九月二十二日,西路军已经陆续清理完清军外围阵地。
旗帜如同遮天的乌云,将这座湖广重镇死死围困。
城墙之外,是整齐的盔甲,森寒的刀枪,连绵的营寨。
城墙之内,是日渐耗尽的粮秣、蔓延的恐慌。
周开荒遵从着邓名的意思,并没有急着攻城。
而是派人四处射进来招降书。
而且威胁,如果二日之内不投降,便要大军攻城。
-
总兵府内,气氛凝重。
郑四维端坐主位,脸色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
他并非不想投降。
事实上,自从前些日子,他就秘密的那些城中的探子和使者往来。
然而,郑四维自视甚高,他手握荆州坚城和城内残存的满汉兵马,自认是关键棋子。
他心中盘算的是吴三桂式的泼天富贵:世镇湖广?
最不济也要一个实权总兵外加世袭罔替的爵位!
他看得出来邓名有争夺天下的野心,他认为他出的起这个价。
因为他从原来的闯军将领投降清廷,清廷就毫不吝啬给了他一个总兵。
结果使者传来的一句“保留性命,酌情任用”,在他看来简直是侮辱!
他一直在拖,在讨价还价,幻想着邓名大军顿兵坚城之下损失惨重时,会不得不满足他的胃口。
此时真的等大军压境,他心里也不由得着急起来了。
原来一直保持的否极泰来,随遇而安的形象完全没有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自己退一步?
他的下首,坐着两位满人将领。
正蓝旗的甲喇额真统领阿克敦,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郑四维,毫不掩饰怀疑与审视。
他的职责就是钉死在这里,监视郑四维,确保这座城不落入明军之手!
任何郑四维的拖延和闪烁,在他眼中都是背叛的前兆。
他手握最精锐的正蓝旗兵,是城内唯一能制衡郑四维的力量。
另外一个就是镶黄旗的参领塔克世,此时已经被阿克敦解除了人身自由。
眼下确实太缺人手,明军随时会攻城。
多一人多一份力,他也是不得已。
何况塔克世出生于镶黄旗,乃是上三旗,他的一些铁杆亲随并不少,而且朝中有人。
阿克敦并不敢真的对他怎么样。
塔克世的亲卫阿勒泰,则如同最沉默的影子,侍立在他身后。
阿克敦率先打破沉默:
“郑总兵!昨夜有人偷偷打开城门,跑了十七个!”
“城西、城南都有!守备松懈至此,如何抵挡明贼大军?!”
他重重一拍身边的茶几:
“我正蓝旗的兵,日夜巡防,尚且疲于奔命,你麾下的绿营汉军,却像筛子一样往外漏人!你这兵是怎么带的?”
郑四维眼皮都没抬一下:
“阿克敦大人,稍安勿躁。人心浮动,在所难免。我早已下令各部严加管束,各门守将加倍警惕。”
他叹了口气。
“人心浮动,在所难免?”阿克敦猛地站起,声音陡然拔高,
“我看是你郑总兵驭下不严,心存懈怠!甚至想献…哼!”
他没把话说完,但那个“哼”字充满了怀疑,
郑四维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
“阿克敦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郑四维为朝廷守这荆州城,殚精竭虑,何来懈怠?”
“士兵逃亡,乃人之常情,非我一人之力可绝!你若有良策,不妨直言!”
“良策?”
阿克敦冷笑一声,向前一步,气势逼人,
“良策就是立刻行动!光靠你那些‘严加管束’的空话顶什么用?”
“当务之急,是立刻抓丁!”
“把城里所有能扛得动石头的男人,无论老弱,统统给我赶上城墙!”
“填补那些逃兵的空缺!守城需要人,需要更多的人!不能再等了!”
抓壮丁!郑四维心中咯噔一下。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强征城内百姓,必然激起民怨沸腾。
一旦失控,内忧外患,局面将不可收拾。
而且,这些未经训练的壮丁上了城,除了当炮灰,又能有多大作用?
更重要的是,这会把城内百姓彻底推向明军一方,断了他日后讨价还价甚至“反正”的根基!
“抓丁?”
郑四维立刻表现出强烈的抵触,声音也强硬起来。
“阿克敦大人,此计万万不可!城内百姓已是惊弓之鸟,强征壮丁,无异于火上浇油!”
“万一激起民变,与城外明贼里应外合,这城还如何守?”
“况且,那些未经训练的百姓上了城头,惊慌失措。”
“非但不能助守,反而会冲乱阵脚,徒增伤亡!”
他说的冠冕堂皇。
“怕民变?怕乱阵脚?”阿克敦的眼神锐利如刀,步步紧逼,
“郑总兵,你究竟是怕民变,还是怕把城里的人都得罪光了!”
“断了你日后‘酌情任用’的后路?!守城就是打仗!”
“打仗就要死人!妇人之仁,只会让城池更快陷落!”
“你麾下兵员不足,逃亡不止,不抓丁,难道等着明军爬上来吗?”
他再次点破了郑四维心中那点隐秘的盘算。
“你!”
郑四维被戳中痛处也猛地站起:
“阿克敦!你休要血口喷人!我郑四维对大清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抓丁之事,劳民伤财,动摇根本,绝非上策!我不同意!”
他断然拒绝,态度异常坚决。
厅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阿克敦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他身后的两名戈什哈也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郑四维的亲兵队长也悄悄向前挪了半步,手按刀柄,警惕地盯着阿克敦的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塔克世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这笑声在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阿克敦和郑四维都猛地转头看向他。
塔克世慢悠悠地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碗,用慵懒却又充满讽刺的语气说道:
“吵得好,吵得妙。一个嫌兵跑得不够快,一个嫌民怨不够高。”
“明贼在城外磨刀霍霍,二位倒是在这总兵府里,争着给人家递梯子、送干柴。佩服,佩服。”
他这话如同冷水浇头,让正在对峙的两人瞬间僵住。
塔克世身后的阿勒泰,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深处也闪过一丝嘲讽。
阿克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塔克世的话虽然难听,却点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内斗只会加速灭亡。
他强压怒火,松开刀柄,但语气依旧强硬,转向郑四维:
“郑总兵!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兵员不足是事实!”
“抓丁,势在必行!你若执意不肯…”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
“我正蓝旗将士,可代劳!只是这城中秩序若因此大乱,责任,须由你郑总兵一力承担!”
“倘若荆州城有失,我等亦会向朝廷据实奏报你今日之‘忠勇’!”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最后通牒。
郑四维心中怒极,但也明白阿克敦是真敢动手。
他更清楚,如果让阿克敦的旗兵去抓丁,那场面只会更加血腥残酷!
到时候激起更大的反抗,局面将彻底失控,对他更不利。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憋屈,脸色变幻数次。
最终挤出一丝极其难看的妥协表情:
“…好吧!我同意抓丁!但必须‘适度’!不得滥抓,不得扰民过甚!”
“若有借机滋事、劫掠者,军法从事!”
他咬牙切齿地强调了“适度”和“统一调度”,给自己留个能转圜的余地。
阿克敦冷哼一声,知道这是郑四维的底线了,勉强算是达到了目的:
“哼!郑总兵总算明白事理了!那就请立刻下令吧!”
“明日天亮前,我要看到至少两千壮丁补充到城防各处!”
他不再看郑四维,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议事厅,两名戈什哈紧随其后。
郑四维看着阿克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颓然坐回椅子。
他知道,这道命令一下,他在荆州城百姓心中最后一点形象也将荡然无存。
那“酌情任用”的价码,似乎又贬值了不少。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迷惘,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塔克世放下根本没喝的茶碗,对阿勒泰使了个眼色,也缓缓起身。
走过郑四维身边时,他脚步微顿,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也离开了。
议事厅内,只剩下郑四维一人。
喜欢明末:铁血山河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明末:铁血山河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