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城东一处宅院内。
几名额楚安插的细作正在密议。
其中一人低声道:
董卫国多次和他已经投明的侄子董大用密谋,定然要反,我们必须立即出城报信!
出城?四门都已戒严,如何出得去?
走水路!趁现在还没完全封锁,从码头找条船!
就在他们准备行动时,院门突然被撞开。
几个身手矫健的好手冲了进来。
为首的一人冷冷道:
拿下!
原来邓名早已料到城内可能有变,提前派豹枭营少量精锐潜入城中。
这些细作还未来得及反抗,就被尽数制服。
此时北门城楼上,董大用与王志雄正在对峙。
王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
董大用劝道,额楚待我等如何,你心里清楚。
王志雄却狞笑道:
董大用,你这个叛徒!今日我就替朝廷清理门户!
说着便挥刀砍来。
两人在城楼上激烈交手,刀光闪烁。
王志雄力大刀沉,董大用渐渐落入下风。
就在危急时刻,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正中王志雄右臂。
原来是董卫国的亲兵及时赶到。
王将军,
董大用上前一步。
你家中尚有老母在九江城,为何不替你母亲及全家安危考虑下?
王志雄闻言,手中钢刀落地。
寅时三刻,城内局势终于稳定。
董卫国亲笔写下降书,命心腹从城头缒下,送往明军大营。
次日黎明,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九江城门在晨雾中缓缓开启。
董卫国率先走出城门,他未着官服。
只穿一袭青色长衫,双手捧着江西巡抚印信。
身后文武官员皆去冠徒跣,低头缓行。
邓名亲自策马前来,在城门前十步下马。
他上前扶起正要行礼的董卫国:
董公深明大义,弃暗投明,功在千秋。
突然,城楼上一名清兵弓箭手悄悄张望,估量着邓名的距离。
但是那人才开始鬼鬼祟祟的张弓,却已经被豹枭营的暗哨发现。
一支弩箭精准地射穿了那名弓箭手的喉咙。
邓名却似浑然不觉,继续对董卫国道:
九江能免于战火,全赖董公明智。请董公依旧暂摄巡抚之职,安抚百姓。
说罢,他转身对列队待命的明军高声下令:
传令三军,按军律行事!再次强调,入城后不得擅入民宅,不得惊扰市肆,违令者斩!
明军开始有序入城。
亲卫军军容整肃,铁甲铿锵;
豹枭营将士身手矫健,迅速接管各处要害。
沿街商户见状,纷纷卸下门板开张营业,百姓们也渐渐聚在街旁观望。
邓名与董卫国并肩而行,望着初升的朝阳照在九江城头。
城墙上,大明的旗帜缓缓升起,在晨风中飘扬。
沿街百姓见明军秋毫无犯,皆暗自庆幸。
从湖口之战再到九江光复,经历五天。
自此江西门户,自此洞开。
-
九江城内,原清廷巡抚衙门张灯结彩,盛大的庆功宴正在举行。
大堂之内,烛火通明,将星云集。
邓名居主位,左手边是陈义武、沈竹影、唐天宇等一众老部下。
右手边则坐着新近归附的董卫国及其旧属还有各路义军首领。
觥筹交错间,气氛热烈而融洽。
董卫国举杯之际,忍不住再次端详上首的邓名。
这位在清军军报中宛若杀神的对手,此刻亲眼得见,竟只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然而其眉宇间毫无少年得志的轻狂,反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度。
言谈举止从容不迫,英姿勃发,令人心折。
“董公,”邓名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举杯笑道。
“九江能和平光复,百姓免于涂炭,全赖公之深明大义。”
“这一杯,我敬公,也敬所有愿共襄盛举的将士们!”
满堂皆举杯同饮,气氛推向高潮。
邓名趁势起身,声音清朗,传遍大堂:
“诸位!九江乃七省通衢,长江重镇。今日我得九江,便如利刃抵敌之喉!”
“向东,可威胁南京,震动江南财赋重地;”
“向西,已与湖广连成一片,水陆通畅;向北,则俯瞰中原;”
“向南,更可直指南赣!自此,我军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已握于我手!”
他寥寥数语,便将九江无比重大的战略意义剖析得淋漓尽致。
听得在座将领,无论是旧部还是新降,无不热血沸腾,对未来的战局充满信心。
就在此时,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被亲卫引入大堂。
径直走向邓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染尘的军报。
邓名接过,迅速展开阅览。
众人只见他目光一扫,先是一凝,随即脸上绽放出难以抑制的喜色。
“好!好!好!”
他连道三声好,声震屋瓦,随即朗声下令。
“念!大声念给所有弟兄们听!”
亲兵统领上前一步,接过军报,运足中气,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巡抚衙门:
“大帅!诸位将军!湖广前线飞马捷报:”
“南路大军大军已于两日前攻克长沙!”
“长沙绿营守将徐勇及满洲将领索图硕战死。”
“此战俘虏四千余人。另外得到粮草及军资物质无数。”
“……”
寂静,足足持续了三息。
随即,整个大堂如同火山般爆发开来!
“万岁!”
“天佑大明!”
狂喜的欢呼声、兵甲激动的碰撞声、酒杯坠地的碎裂声交织在一起。
许多将领甚至激动得跳了起来,与身旁的同袍紧紧拥抱。
陈义武狠狠一拍桌案,虎目含泪;
沈竹影嘴角勾起一抹惊艳的弧度;
唐天宇等将领各种对了一拳,放声大笑,豪迈的笑声在堂内回荡。
在这片沸腾的喧嚣中。
董卫国与其旧部们相顾骇然,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长沙陷落意味着什么。
湖广腹地已失,长江水路被拦腰截断,岳阳已成孤悬的危城。
邓名负手而立,嘴角含笑,待声浪稍平,方才开口:
“长沙既复,岳阳便是囊中之物了,光复之日,应已不远。”
这时,又一名斥候疾步入内,也带来了西路军的最新消息:
周开荒将军率领的西路军于十月初六攻破辰州府。
现已乘胜向贵州铜仁方向进发!
对于西路军,他其实更不放心。
只因周开荒这员猛将,他素知其性如烈火。
最喜冒险突击,为此邓名没少提点。
如今看来,此人虽锐气不减。
却也懂得了稳扎稳打,辰州一役足见其长进。
邓名有些欣慰。
他略一停顿,转向斥候,神色转为肃穆:
“传令周开荒将军,辰州大捷,将士用命,我心甚慰。”
“然兵者诡道,贵在持重。望他戒骄戒躁,稳扎稳打。”
“切不可因胜而骄,操之过急。”
“是!”斥候得令。
-
岳阳城外,明军连营如铁索,将城池紧紧围住。
守将李茹春站在城头,望着城外严整的明军营垒,眉头深锁。
这位曾坚守过辽东锦州的老将,此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围城二十余日,他先后组织了三次突围,皆被明军轻易击退。
最险的一次,先锋兵马刚出瓮城。
就被明军的火炮轰了回来,连敌阵都没摸到。
起初,当城外飘来传单,声称长沙已失时。
李茹春只当是敌军乱心之计,下令凡私传消息者立斩。
可渐渐地,他察觉到了异样——城外明军的士气明显高涨。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仿佛全军都在为长沙城回到明军手上而高兴。
这根本不像作假。
操练的号子声一日响过一日;
而岳阳城内,一种无形的恐慌却在悄然蔓延。
“将军,昨夜又跑了二十七个兵…”
副将低声禀报,声音里满是疲惫。
“都是老营的兵,跟了您三年的那个王把总…也带着亲兵溜了。”
李茹春沉默不语。
十月十五,夜,岳阳总兵衙署。
烛光下,李茹春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案上划着。
他在回忆,回忆二十多年前,那座同样被围得铁桶一般的锦州城。
那时,他只是吴三桂麾下关宁铁骑的一名年轻小将。
城外则是皇太极虎视眈眈的八旗劲旅,城内粮草将尽。
但这次完全不一样。
那时的锦州,百姓虽然也怕,怕城破后清军的屠刀。
但他们的眼神里,更多的是同仇敌忾。
他们会把家里最后一点粮食塞到士兵手里。
会自发组织起来帮忙搬运守城器械。
老人、妇人、孩子,都坚信着王师能守住,援军会到来。
那是绝望中带着希望,恐惧中蕴含着力量。
可现在呢?
他现在摇身一变,变成了大清的“忠臣”,守的是岳阳城。
城外的,是打着“复明”旗号的邓名大军。
而城内的百姓…李茹春痛苦地闭上眼。
他白天巡视时,看到的不是支持,而是麻木下的暗流涌动;
不是协助,是隐隐的抗拒。
巷角的墙壁上,不知何时会冒出“迎王师”的标语;
市井流言里,邓名被传得如同岳武穆再世。
这座城的民心,从未属于过清朝,它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回归的时机。
军心呢?他麾下这一万多人,除了少数嫡系和满洲监军。
大部分是收编的旧明军和绿营,其中更有不少是从武昌败退下来的溃兵。
这些人,士气低迷,心思浮动。
十月十六,监军施压。
满族监军博哈斥闯进了他的书房,脸色阴沉。
“李总兵!”博哈斥汉语生硬,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城防图泄露之事,查得如何?
昨夜又有三个哨兵被摸了脖子,肯定是城里有内鬼!
你手底下那些汉军,到底靠不靠得住?”
李茹春皱眉:
“博哈斥大人,无凭无据,岂可妄加猜疑?动摇军心,于守城无益。”
“猜疑?”
博哈斥冷笑一声,逼近一步,压低声音
“李总兵,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说完,他拂袖而去。
博哈斥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李茹春勉强维持的镇定。
“身份”二字,格外刺耳。
十月十七,内部裂痕。
李茹春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试图整顿军纪,却发现自己的一些命令,在基层执行时变得迟缓甚至扭曲。
他安插在军中的心腹汇报,几个从武昌收拢过来的降将。
以千总宋士哲为首,似乎私下联络频繁。
他将宋士哲秘密召来。
烛光下,宋士哲没有否认,反而直言不讳:
“军门!末将等并非要背叛您!只是…这城,真的还能守吗?”
“现在呢我们是在为谁守城?对抗的又是谁?”
“军门,您看看这满城的百姓,他们反而盼的是邓名打进来!”
“我们在这里多守一天,就是多当一天华夏的罪人!”
“博哈斥那些人,何曾真正信任过我们?”
“城若将破,他们第一个要杀的,恐怕就是我们这些‘贰臣’!”
宋士哲的话,句句砸在李茹春心上。
他无力地挥挥手,让宋士哲退下。
他知道,宋士哲代表的,远不是他一个人。
军心,已经散了。
傍晚,更坏的消息传来。
博哈斥似乎察觉了什么,未经他同意。
就以“通敌”嫌疑抓了几个低级军官,严刑拷打,试图揪出“内奸”。
此举在军中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和愤慨。
十月十八,拂晓,抉择。
李茹春最后一次巡城。浓雾弥漫,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他看见蜷缩在垛口后打盹的士卒,脸上不是疲惫,是彻底的放弃。
他看见空了一半的哨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争吵声从城门楼方向传来。
李茹春快步走去,只见博哈斥带着他的戈什哈。
正与宋士哲等一批军官对峙,剑拔弩张。
“李茹春!你来得正好!”
博哈斥面目狰狞。
“宋士哲等人密谋献城,证据确凿!本监军要执行军法!”
宋士哲毫无惧色,朗声道:
“军门!不能再犹豫了!弟兄们不想给鞑子陪葬!这岳阳城的百姓,也不想!”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茹春身上。
一边是博哈斥代表的清廷威压和猜忌。
一边是部下渴望回归的民心军心。
一边是自己“贰臣”的过去,一边是故国大明。
时间仿佛凝固。
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又看到了锦州城头,那面飘扬的大明旗帜。
一瞬间,万般思绪归于沉寂。
李茹春猛地拔出腰刀,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紧。
然而,他的刀锋却指向了博哈斥。
“博哈斥,”
李茹春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放下武器。这城,我们不守了。”
博哈斥惊怒交加:
“李茹春,你果然…”
话未说完,已被宋士哲等人一拥而上,迅速制服。
辰时三刻,浓雾渐散。
岳阳城门缓缓开启。
李茹春褪去了清廷的官服甲胄,换上了一身不知从何处找出的。
洗得发白的旧明军战袍。
虽然不合时宜,却代表了他的最终抉择。
他独自捧着满清的官印,缓步走出。
朝阳初升,金光刺破晨雾,照亮他斑白的双鬓
也照亮了他身后那座终于等来解脱的岳阳城。
明军阵中,那员年轻的大将策马而出,下马,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茹春将手中印信缓缓捧出,如同卸下千斤重担。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城楼,和那些出现在城头、默默注视着他的军民身影。
转回头,他对那明将,也是对自己说道,声音沙哑却坚定:
“愿将军…善待我城中百姓。他们…等这一天,太久了。”
这一次,他选择的,是民心所向,是故国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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