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同志例行公事地询问情况，打开了记录本。
“最后接触这个手表的人是谁？”
唰。
所有人的手指，都默默地，整齐划一地指向了秦朗。
秦朗感觉自己头顶上仿佛悬了一把写着“背锅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剑尖冰冷，直抵天灵盖。
“我拿到手之后就直接放进了道具箱，我发誓我没再碰过它！”秦朗急了，对着警察重复，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
警察的目光转向张超，语气平稳：“你交给他的时候，确认是完好的吗？”
张超立刻点头。
他的演技在真正的权威面前再次爆发，眼眶甚至都泛起了一层水光。
“警察同志，我能作证。我当时还特意打开盒子让他检查了一下，他还说‘知道了超哥’。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出这种事，小朗他……唉，他平时挺好的一个孩子。”
好个屁！
秦朗现在只想冲上去撕烂他那张虚伪到令人作呕的脸。
你当时明明是把盒子整个塞给我，匆匆说了句“放好了”，转身就去跟场务小妹聊天了！
检查？
检查个毛线！
可是，他说的话有人信吗？
没有。
在所有人眼里，他就是一个犯了弥天大错还企图狡辩的倒霉蛋。一个不值得同情的蠢货。
林菲在一旁急得不行，脸都涨红了。
“警察同志，能不能查一下监控？这附近应该有监控的！”
王建国立刻接话，声音又快又决断：“那块是监控死角，查了也没用。”
淦！
天要亡我！
秦朗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坠入无底的深渊。
警察勘察了现场，又戴上手套，仔细检查了那块报废的手表，最后得出了结论。
“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无法判定是人为故意损坏。”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警察看向秦朗，语气公事公办，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但是作为最后经手人，秦朗先生确实有最大的嫌疑。”
他合上记录本。
“这件事属于民事纠纷，关于赔偿问题，我们建议你们双方协商解决。如果协商不成，可以走法律程序。”
警察收队离开。
他们带走了片场的骚动，却留下了一座无形的坟墓，而秦朗，就是那个被活埋的人。
警车离去的尾灯光芒，在傍晚的空气里被迅速吞噬，最后一点红蓝交织的虚影也消失不见。
那句“协商解决”，每一个字，都变成了一块滚烫的烙铁，狠狠地烫在秦朗的命运之上。
这句话，等于给他的嫌疑判了死刑。
品牌方那位西装革履的代表，脸上的虚伪笑容早已荡然无存。他甚至没有再多看秦朗一眼，仿佛那是一件被污染的垃圾。
他只是转向王建国，声音冷得掉冰碴子。
“王导，我们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有当场把人带走。”
“这件事情，我们等你的处理结果。”
撂下这句话，他带着助理转身就走，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秦朗的心脏上。
现场的空气，从凝固转为了一种更加粘稠的窒息感。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导演王建国的身上。
王建国脸上的肥肉因为愤怒而剧烈地抽搐着，他胸膛起伏，把从品牌方那里受到的所有压力和屈辱，寻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
他猛地转向秦朗，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喷射出毫不掩饰的怒火。
“处理结果？”
他咆哮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秦朗脸上。
“还能有什么结果！警察都走了！人家品牌方给面子，我王建国的脸不能不要！”
“秦朗！这十万块，你自己想办法！”
“现在，立刻，马上！”
“凑不出来，就给你爹妈打电话！给你所有亲戚朋友打电话！”
王建国的声音在整个片场回荡，尖锐刺耳。
“什么时候把这笔钱还清了，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谈别的事！”
那些之前还在看热闹的、伸长了脖子的面孔，此刻换上了新的表情。
有怜悯的。
有同情的。
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
看，又一个怀揣梦想来横店的傻子，被现实一巴掌拍死了。
“王导，这不公平！”
林菲通红着眼睛，再次冲了出来，挡在秦朗身前。
“事情根本没查清楚，凭什么让秦朗一个人承担！”
“你给我闭嘴！”
王建国此刻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他粗暴地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林菲，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还想不想干了？不想干现在就滚！”
他越过林菲，手指几乎要戳到秦朗的鼻梁骨上。
“我告诉你秦朗，你要是赔不起，现在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这笔账，我会亲自记进你的档案里！我看以后整个横店，哪个剧组还敢用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东西！”
“滚！”
最后这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人群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迅速散开。
灯光师去调试灯光，场务开始清理场地，副导演拿着对讲机大声喊着下一场的准备工作。
机器重新开始运转。
世界恢复了正常。
刚才那场几乎掀翻了整个剧组的风波，仿佛从未发生过。
只有秦朗一个人，被遗弃在了原地。
他孤零零地站着，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
手里还死死捏着那瓶水，林菲之前塞给他的。
瓶身早已没了冰凉的触感，变得温吞，甚至有些发烫，那是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天旋地转。
整个世界都在晃动。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坚实的地面上，而是踩在一片即将崩塌的浮冰之上。
来横店闯荡的梦想。
出人头地的野心。
那些在无数个夜晚支撑着他啃干馒头、住潮湿地下室的信念。
所有的一切，在“十万块”这三个字面前，被压得粉碎，连一点像样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不甘心。
凭什么？
那块破表演，他从头到尾连碰都没碰一下！
张超那张虚伪的脸，王建国那副凶狠的嘴脸，周围人那些冷漠的眼神，在他脑子里疯狂地交错闪现。
一股灼热的血气直冲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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