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方才因凯旋捷报燃起的万丈豪情尚未散尽，便被一盆裹挟地狱寒气的冰水骤然浇灭，余温瞬间荡然无存。鎏金梁柱投下的阴影凝如实质，连殿外廊下的铜铃都似被冻住般忘了摇晃。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沉重得像块浸了水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所有大臣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有的手按在朝服前襟，指尖不自觉地发颤；有的目光凝滞在殿中，嘴唇翕动半晌，竟发不出半点声响。
黑莲社？
那个三年前随观主纵身跃入寒潭自尽，随即树倒猢狲散、土崩瓦解的江南地下王朝？
它竟尚未覆灭？！
非但如此，更敢在天子脚下、皇城腹地，以这般近乎挑衅的血腥方式，给刚率大军凯旋还朝的皇帝，一记响彻天下的耳光！
“混账！”
龙椅之上，骤然炸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如闷雷滚过殿宇，震得梁上积尘簌簌飘落。
赵桓猛地抬手，一拳狠狠砸在面前龙案！那尊百年金丝楠木精雕、镶金嵌玉的龙案，竟被这盛怒一击砸出道清晰裂痕，案上玉圭震得翻倒滚落，清脆的碰撞声在殿内格外刺耳。
他是真的怒了——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连眼底都染透了猩红，周身散出的戾气让空气都似在发烫。
这绝非寻常刺杀，而是场明目张胆的宣战！是那潜藏黑暗幕后的“影子”，对他这位大宋天子最赤裸裸、最不加掩饰的蔑视与挑衅！
“查！”
“给朕彻查到底！”
赵桓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气息，那双燃着怒火的龙目，仿佛要将整座金銮殿都焚成灰烬！
“皇城司何在！郑知常！即刻令皇城司指挥使滚来见朕！”他的声音裹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震得殿内梁柱都似在微微震颤。
他终究低估了对手。先前以为解决了搅弄江南风云的黑莲观主，便等于斩断毒蛇头颅，此刻才猛然惊觉——那观主充其量不过是这条千年毒蛇蜕下的旧皮！真正的毒芯与獠牙，仍潜伏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蛰伏着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片刻功夫，皇城司指挥使连滚带爬冲进大殿，“噗通”一声跪伏在中央金砖上，浑身抖得像筛糠，膝盖砸在地面的闷响，听得人牙根发酸。
“陛下……臣……臣已连夜封锁泉州城门与水陆要道……正调集全城缇骑全力追查凶徒踪迹……”他牙关打颤，声音细若蚊蚋，始终不敢抬头直视龙颜。
“追查？”赵桓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冰碴。他缓缓走下龙椅，明黄龙袍下摆扫过冰凉地砖，一步步踱到指挥使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朕要的不是空泛的追查！是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的结果！”
他忽然忆起那位素来“耽于艺事”的父皇临终前，枯瘦的手死死攥住他的手腕，用尽最后力气挤出的含糊警示：“小心……暗处的影子……”
黑莲观主虽是劲敌，却是立于光天化日下的有形之敌；而这能在皇城司层层布防眼皮底下，轻易取走朝廷二品大员性命的存在，才是真正令人胆寒的“影子”——一个无孔不入、无所不在，如附骨之疽般的梦魇！
“陛下，老奴有罪！”一旁的郑知常见状，连忙跪伏在地，老泪纵横地叩首：“皇城司防务疏漏，累陛下受惊，老奴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
“起来。”赵桓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他清楚，此刻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看来，朕的皇城司，该彻底换血了。”他的声音冰冷如霜，不带一丝温度。
“朕要设一个新衙门。”他缓缓转身，环视阶下噤若寒蝉的满朝文武，“一个凌驾于三法司之上，不受任何掣肘，直接对朕一人负责的衙门。名字朕已想好，就叫……”他顿了顿，每个字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千钧分量，“锦……衣……卫！”
锦衣卫！这三个字如惊雷炸响殿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肃杀之气，让满朝文官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连几位久经沙场的武将都微微蹙起眉头。
“朕要你们如影子般，渗透进这国家的每一个角落！”赵桓的目光落回那已面如死灰的皇城司指挥使身上，“即刻去办，把皇城司压箱底的所有卷宗——关乎前朝秘史、关乎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结社的，全给朕搬到密室来！”
“朕就不信，一只躲在阴沟里不敢见光的老鼠，还能翻了天去！”
一夜之间，皇宫深处的密室灯火通明，跳动的烛火映着赵桓紧绷的侧脸。他屏退所有侍从，独自坐在案前，指尖拂过那些泛黄发脆、散发着霉斑气息的绝密卷宗，一页页仔细翻阅。
倏然，他的手猛地顿住——从一卷记载晚唐“不良人”皇家秘探组织的残破卷宗里，掉出份朱砂标注的残缺毒药名录。
其中对“牵机”这味西域奇毒的描述，让他猛地拍案起身！泉州急报中分明提及，那两位遇刺官员死状诡异，身体蜷缩如弓虾般扭曲，七窍流血却面容狰狞——这与“牵机”毒发的症状分毫不差！
他颤抖着手展开卷宗末尾，只见早已褪色的朱笔批注着行几近模糊的小字：“不良帅携‘天罡三十六校尉’、秘药‘牵机’不知所踪，疑……南下入白莲社，与教义相融……”
白莲社？而非黑莲社？赵桓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重锤！一个更为庞大、更为恐怖，横跨数百年时光的巨大阴谋，像幅尘封的血色画卷，在他眼前缓缓掀开狰狞一角！
“原来……”赵桓望着跳动的烛火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冷案角，“朕的敌人，从来都不只是这一朝一代的蟊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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