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凌薇薇攥着那份指控苏清月“携机密潜逃”的八百里加急，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隐现。
暴怒如同岩浆在她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她甚至能想象出马岱在玉门关是如何得意地狞笑，郭谦在京城府邸是如何志得意满地等待着她方寸大乱。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立刻降临。凌薇薇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淬火般的冰冷与锐利。她将那封奏章重重拍在案上，发出的闷响让侍立一旁的福德海浑身一颤。
“好一个‘人赃并获’！”她声音寒彻，嘴角却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马岱这是逼朕，在‘昏聩护短’与‘大义灭亲’之间，做一个选择。”
她缓缓踱步到窗前，望着宫墙外依旧阴沉的天空。这不仅仅是一道选择题，更是一个信号——对手已经不耐烦，准备用最极端、最肮脏的手段，彻底剪除她的羽翼，将她逼入绝境。苏清月此刻在玉门关，恐怕已身陷真正的囹圄，甚至……有性命之忧。
“福德海。”
“老奴在！”
“传朕口谕，”凌薇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苏清月身为钦差，行为失察，致生嫌疑，着即解除其安抚使之职，押解回京，交由三司会审。令马岱暂代西北军政，务必稳定边关，不得有误。”
这道口谕，震惊了诸位大臣！陛下竟然……竟然妥协了？虽然没有立刻定罪，但解除职权、押解回京、三司会审，这几乎等同于默认了马岱的指控！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遍朝野。郭谦一党弹冠相庆，认为这是女帝在如山铁证和巨大压力下的首次退让，胜利在望。而支持新政者则人心惶惶，不明所以，甚至有人心生怨怼，觉得陛下为了自保，舍弃了最忠诚的臣子。
凌薇薇对这一切议论充耳不闻。她在下达这道看似妥协的谕令后，立刻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她密召韩月华。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一份名单塞入她手中，上面是几个与“塞上驼铃”商号往来密切、且在京城颇有能量的官员和宗室名字。“盯死他们，尤其是他们与西北、与江南的联络渠道。但有异动，先斩后奏！”
然后她以“稳定军心”为由，下令兵部，以“换防休整”为名，将一支完全由寒门子弟组成、深受苏清月之前推行的新军制恩惠的禁军精锐，调往离玉门关最近的另一处关隘驻防。这道命令合情合理，甚至被反对派视为陛下在向边军示好，未曾引起太多警觉。
最后凌薇薇提起笔，却不是批阅奏章，而是画下了一幅极其简略的地图——以玉门关为中心，标注了几个可能的关押地点和兵力布置推测。她将地图与那枚玉佩一起，交给了一名如同影子般出现在御书房的暗卫首领。“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保护她。等朕的信号。”
玉门关，阴冷的地牢。
苏清月被除去了官服，换上了粗糙的囚衣，关押在守卫最森严的死牢之中。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唯一的光源是走廊里摇曳的火把。马岱显然想用这种环境摧垮她的意志。
然而，苏清月靠坐在冰冷的墙角，神情依旧平静，甚至闭着眼，仿佛在养神。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不是害怕自身的处境，而是担忧京城的凌薇薇。马岱此举，等于将所有的矛盾彻底激化、公开化，凌薇薇要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凌薇薇……你会怎么做？”她在心中默问。她相信凌薇薇绝不会放弃她，但她更怕凌薇薇会因此失去理智，落入敌人更深的陷阱。
就在这时，牢门铁锁哗啦作响，一名狱卒低头走了进来，默不作声地放下一个食盒。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苏清月敏锐地注意到，他放下食盒时，手指极快地在食盒底部某个位置叩击了三下——那是玄甲卫内部表示“自己人”的暗号。
苏清月的心猛地一跳。她不动声色，待狱卒离开后，才缓缓打开食盒。饭菜粗糙，但在碗底，赫然压着一小卷被油纸包裹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是凌薇薇那熟悉而略显潦草的笔迹，只有八个字：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信我。”
一瞬间，所有的担忧、所有的寒意，都被这八个字驱散。苏清月紧紧攥着纸条，贴在心口，仿佛能感受到那人笔尖传来的温度与力量。她懂了。凌薇薇不是妥协，而是在将计就计！用她的“认罪”和“入京受审”，来麻痹对手，换取布局和反击的时间与空间！
几乎在同时，牢房外传来一阵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和马岱故作沉痛的声音：“苏大人，陛下的旨意到了。委屈您了，这就准备准备，随本将派出的‘精锐’押解队伍，回京吧。”
苏清月迅速将纸条吞入口中，整理了一下囚衣，缓缓站起身。当她面对马岱时，脸上已恢复了那种惯有的、清冷而疏离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了然的嘲讽。
“马将军费心了。”她淡淡开口，“清月，遵旨。”
京城，郭谦府邸密室。
“恭喜相爷！陛下到底还是年轻，顶不住压力了！”一名心腹兴奋地道。
郭谦抚着长须，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不可大意。凌薇薇此女，诡计多端。她此举，未必是真妥协，或许是以退为进。”
“相爷的意思是？”
“告诉马岱，押解队伍……不能太快到京城。”郭谦声音阴冷，“路上，‘意外’总是难免的。一个‘畏罪自杀’或‘被狄戎残部劫杀’的苏清月，才是最好的苏清月。至于陛下那边……把江南暴动的消息，再给她添一把火！让她首尾难顾！”
而在皇宫深处，凌薇薇站在那幅巨大的大晟疆域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玉门关与京城之间的官道上。她知道，苏清月回京的这条路，必将布满腥风血雨。
她转过身，御案上，新的奏章又已堆积起来——江南暴动加剧，漕运彻底中断；各地保守势力借苏清月之事纷纷上书，要求全面废止新政；甚至，北方边境传来狄戎部落异动，似有南下迹象的军报……
所有的矛盾，都在这一刻被引爆，如同无数条毒蛇，从四面八方噬咬而来。
凌薇薇提起朱笔，目光沉静如水。
“来吧。”她对着虚空，也对着自己说，“让这场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看看最终，是谁……网住谁。”
她落下朱批，开始处理那仿佛永远也批不完的奏章。窗外的天空，愈发阴沉，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无声地汇聚。网已张开，棋已落下，这场关乎生死、关乎信念、关乎她们共同未来的博弈，进入了最凶险的中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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