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充满了屈辱和怨毒意味的跪尸,如同一座矗立在林岳内心地图上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纪念碑。它以一种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彻底粉碎了他所有关于盗墓的、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学术幻想,将这个行当背后那冷酷而血腥的真相,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的胃里,依旧在翻江倒海。那股从灵魂深处泛起的寒意,让他即便身处这密不透风的地下,也感觉如同置身于凛冬的旷野。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具诡异的尸体,但那沉默跪地的身影,却像是用烙铁烫上去的一般,在他的眼角余光中,挥之不去。
“走吧,绕开它。”孟广义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撼中完全恢复过来,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而专注,“通往前室尽头的那道门,应该就在它的正后方。我们从侧面过去。”
他的冷静,是这片死亡领域里唯一能让人感到安心的灯塔。林岳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尘土和腐朽气息的空气,呛得他一阵咳嗽,但却也让他那因为恐惧而有些僵硬的身体,重新恢复了一丝知觉。
石头依旧走在最前面,他手中的工兵铲已经被收起,取而代?????的是那根熟悉的、细长的探路钢钎。他像是完全没有受到那具跪尸的影响,步伐稳健,眼神专注,每一步踏出之前,都一丝不苟地执行着“问官先行”的探路步骤。
他们小心翼翼地,从跪尸的左侧,拉开了一个大约三米的安全距离,缓缓地向前室的另一端移动。这个距离,既是为了避开那具不祥的尸体,也是为了防止触发任何可能以尸体为中心的未知机关。
“笃,笃,笃……”
钢钎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前室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敲击,都仿佛是在叩问着死神的门扉。
就在他们即将绕过跪尸,走到与它平行的位置时,走在最前面的石头,动作忽然一顿。
他手中的钢钎,刚刚敲击在了他前方一步远的一块石板上。
“笃。”
这一次,传回来的声音,与之前那坚实沉闷的回响,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带着明显空洞感的、发“飘”的声音。
石头没有收回钢钎,而是用钎子的尖端,在那块石板的边缘,轻轻地、有技巧地撬了一下。只听得“咔”的一声微响,石板的一角,被他轻易地撬起了一丝缝隙,露出了下面漆黑的虚空。
是翻板陷阱。
石头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孟广义和林岳,做了一个简单的战术手势——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空中划了一个圈,然后指向了旁边安全的区域。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教科书式”的翻板陷阱。一旦有人或者重物踩上去,石板就会因为失去平衡而翻转,将上面的人或物,掉入预先挖好的深坑之中。
林岳看着石头用脚尖,在那个陷阱的四周,轻轻画出了一个标记范围,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不由自主地,稍微松懈了一丝。
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心里,甚至闪过了一个有些荒唐的、带着一丝轻视的念头。
“看来,这位贝勒爷的机关水平,也不过如此嘛。除了那个用毒液吓唬人的门之外,就是这种最基础的翻板陷阱了。比起史书上记载的那些,什么连环弩、水银河,简直是小儿科。”
这个念头,就像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火星,在他那被恐惧浸泡得冰冷的心中,刚刚闪现。
“不对劲!”
孟广义那一声如同炸雷般的低喝,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
林岳的心,猛地一跳,他愕然地看向孟广义,只见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他们刚刚绕过来的那具跪尸,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
“怎么了?”林岳下意识地问道。
几乎是在他问话的同一时刻,一阵极其轻微、却又让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咯吱……”声,在这死寂的墓室中,突兀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像是金属的摩擦,也不像是石头的转动,倒像是一块巨大的、干燥的木头,正在承受着某种它无法承受的重量,而发出的痛苦呻吟。
声音的来源是……哪里?
林岳的目光,随着孟广义,惊疑不定地,再次投向了那具跪在房间中央的尸体。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甚至在未来无数个噩梦中,都会反复重现的、惊悚到极致的一幕。
那个跪着的“粽子”……它……它在动!
它并不是像传说中的僵尸那样,手脚抽搐,关节扭动。它依旧保持着那副双手反绑、低头忏悔的诡异跪姿,一动不动。
真正动的,是它身下的地面!
在三人手电筒那交错的光柱照射下,他们能清晰地看到,那具跪尸所在的、那片大约一平方米的石板地面,正在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却又无可辩驳的速度,极其极其缓慢地……向下倾斜!
倾斜的角度,非常微小。但随着地面的倾斜,那具因为身体早已干瘪僵硬、重心集中在上半身的跪尸,便如同一个放在倾斜桌面上的不倒翁,开始不受控制地、一寸一寸地,向着前方,也就是石头刚刚探明的那处翻板陷阱的方向……滑动!
“咯吱……咯吱……”
那令人牙酸的声音,还在持续。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木头发出的声音,而是整块地砖,在与周围的地面进行致命的、缓慢的摩擦!
一个恐怖到极点的念头,瞬间贯穿了林岳的大脑!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翻板陷阱!
这是一个连环计!
那个翻板陷阱,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他们这些闯入者准备的!它的作用,是用来“接收”这具跪尸的!
而这具跪尸,也不仅仅是一个用来恫吓心理的“下马威”!它本身,就是整个连锁机关中,最关键、最核心的……那枚启动的“钥匙”!
“后退!快!”孟广义的脸上,已经血色尽褪,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从他们打开石门的那一刻起,这个隐藏在地面之下的、以沙漏或者水力作为动力的、精巧无比的定时装置,就已经被触发了。它耐心地、沉默地,等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是为了在此刻,在他们精神最松懈的时刻,送上这致命的一击!
就在孟广义的吼声还在前室中回荡的时候,那具一直在缓慢滑动的跪尸,终于滑到了它命运的终点——那块被做了标记的翻板陷阱之上!
当尸体的重量,完全压上去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万籁俱寂。
紧接着……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爆发开来!
那块看似平整的石板,如同被巨兽张开的大口,瞬间翻转,露出了下面一个深不见底、漆黑如墨的洞口!那具保持着跪姿的干尸,连一丝挣扎都没有,便被那黑暗,瞬间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完了吗?
不!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就在跪尸掉落下去的同一时刻,一个沉重无比的“咔哒”声,从那深坑的底部,遥遥地传了上来。那声音,仿佛是某个巨大的扳机,被一个足够分量的重物,给狠狠地扣动了!
“嘎……嘎嘎嘎……”
一阵更加密集、更加令人心胆俱裂的机括转动和摩擦声,这一次,不是从地面传来,而是从他们所有人的……头顶上传来!
林岳猛地抬头,将手电的光柱,射向了墓室的顶部。
他看到,那由一块块巨大石板拼接而成的墓顶,在他们头顶正上方的位置,竟然裂开了一道道整齐的、如同蛛网般的缝隙!
而从那些缝隙之中,正有无数黄色的、细密的沙子,如同细小的溪流一般,倾泻而下!
只是一瞬间,那细小的溪流,就变成了奔腾的瀑物!
“哗啦啦啦啦——!”
无数的、干燥的、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的黄沙,如同决了堤的洪水,从墓顶那被打开的暗格中,疯狂地倾泻而下!那声音,不再是沙子的流动声,而是一阵沉闷的、如同雷鸣般的咆哮轰鸣!
光柱,在瞬间被那漫天的黄沙所吞噬、所遮蔽。整个前室,迅速被一片昏黄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沙尘所笼罩。
“是积沙顶!这是一个积沙墓!快!退回甬道!快——!”
孟广义那因为恐惧和竭力而变得嘶哑变形的咆哮声,成为了这片死亡沙暴中,唯一的指引!
积沙墓!
这三个字,像三柄烧红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林岳的脑门上!
他曾在最专业的考古文献中,读到过这种最歹毒、最无解的墓葬设计。盗墓者一旦触发机关,墓室的顶部,就会将夹层中储存的、数以吨计的流沙,在瞬间倾泻而下,将墓室中的一切,连同闯入者,彻底活埋!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这才是墓主人真正的杀招!
那具跪尸,那个翻板,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启动这场沙之葬礼的、精妙绝伦的前奏!
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岳的理智。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只有那如同世界末日般的黄沙轰鸣,鼻腔里,全是呛人的、令人窒息的沙尘!
就在他几乎要因为恐惧而瘫软在地上的瞬间,一只钢铁般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后衣领,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硬生生地,向着来时的方向拖去。
是石头!他一手拽着林岳,另一只手,则用自己的身体,像一堵墙一样,护在了林岳和孟广义的侧前方,用他那魁梧的背脊,硬生生地承受着那从天而降的沙石冲击!
“走!”
孟广义也在另一侧,架住了林岳的胳膊,三人连滚带爬,如同三只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蝼蚁,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向着记忆中,那道唯一能够带来生机的、狭窄的甬道入口,亡命奔逃!
身后,是整个世界正在崩塌、正在被黄沙所吞噬的轰鸣。
生与死的距离,此刻,只剩下了这短短的、却又仿佛永远也无法跨越的……十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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