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条仅能容身的狭窄通道里,时间仿佛凝固成了一块沉重而冰冷的琥珀,将三个劫后余生的人,包裹在其中。
先前那毁天灭地般的轰鸣与震动,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深渊般的死寂。这种寂静,仿佛具有实质的重量,无声地宣告着,他们与身后那个曾经存在过的世界,已经被数以吨计的黄沙,彻底隔绝。
林岳背靠着粗糙硌人的砖墙,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几乎散架的肌肉,带来一阵阵酸痛。他的精神,还处在一种极度紧绷后的、迟钝的麻木之中。那被活埋的恐惧,像一根深埋在他灵魂里的毒刺,每一次心跳,都会引得它微微震颤,散发出冰冷的寒意。
他的旁边,是石头。这位铁塔般的汉子,默默地靠墙坐着,他那刚刚被复位的右肩,用撕裂的背心布条简单地悬吊着。他紧闭着双眼,胸膛以一种沉重而压抑的规律,微微起伏。除了那从喉咙深处,偶尔溢出的、因剧痛而无法完全抑制的粗重呼吸声,他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响,如同一尊正在默默承受风雨侵蚀的石像。
而孟广义,则像是这片黑暗与绝望的海洋中,唯一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
在确认了石头和林岳都没有致命伤,只是暂时虚脱之后,他没有选择休息,而是从随身的防水战术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黑色的、外壳坚固的对讲机。
这是他们此刻,与地面之上那个活生生的世界,唯一的联系。
他按下了通话键。
“滋……滋啦……梁胖子,听到回话。滋啦啦……”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阵令人心烦意乱的、嘈杂刺耳的电流声。厚重的土层和刚刚填充了整个墓道的流沙,形成了一道几乎无法逾越的信号屏障,将所有的无线电波,都无情地绞碎、吞噬。
林岳的心,随着那阵刺耳的杂音,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如果连最后的联系都断了,那他们就真的成了被世界遗忘在坟墓里的孤魂野鬼。
孟广义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焦躁。他只是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地,调整着对讲机的频率和角度,尝试着,从那无尽的电磁噪音中,捕捉到哪怕一丝来自同伴的回应。
“滋啦……梁胖子……我是老孟……滋……收到请回答……”
就在林岳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那片狂乱的电流噪音之中,忽然,极其微弱地,钻进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带着极度焦虑的人声!
“……孟……先生……滋啦……是……是你吗?老天……你们……怎么样了?回答我!滋啦啦……刚刚……刚刚下面像地震一样!我们……”
是梁胖子的声音!
尽管那声音断断续续,被强大的电流干扰得几乎无法辨认,但在这死寂的地底深处,它却如同天籁之音,瞬间将林岳那颗沉入谷底的心,给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联系上了!他们没有被彻底抛弃!
“我们没事。”孟广义立刻按住通话键,声音沉稳而充满了力量,他刻意放慢了语速,确保每一个字,都能尽可能清晰地穿透那厚厚的信号屏障,“出了点意外,被困住了。你那边怎么样?地面有没有异常?”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正在艰难地接收着这边的信号。随即,梁胖子那带着哭腔的、如释重负的声音,再次响起:“……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我这边一切正常!林场那个老王,睡得跟死猪一样,打雷都吵不醒他!外面……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没人……没人发现异常!”
这个消息,是继他们逃出生天之后,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它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暴露。他们还有时间,还有周旋的余地。
孟广义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他继续用那种不容置疑的、冷静的语气,下达着命令:“很好。梁胖子,你听着。从现在开始,保持绝对警戒,不要离开监控位置。我们每半个小时,联系一次。如果,连续十二个小时,你都联系不上我们……”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异常沉重和严肃。
“……你就自行撤离。按老规矩办。”
“老规矩”这三个字,像三颗冰冷的石子,投进了林岳刚刚才燃起一丝希望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冰冷的涟漪。
他虽然不知道“老规矩”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他能猜到,那绝对是启动了最坏情况下的备用方案——意味着梁胖子将会抹去他们来过的一切痕迹,彻底消失。而他们三个,将会被作为行动失败的代价,永远地、无声无息地,留在这座黑暗的地下坟墓之中,等待着被彻底遗忘。
十二个小时。
这是一个倒计时。一个关乎生死的、残酷的倒计时。
林岳刚刚才放下的心,再一次,被悬到了嗓子眼。他这才意识到,他们远没有脱离危险,只不过是,从一个即将被立刻处决的死囚,变成了一个还有十二小时可活的、待宰的羔羊。
“……明白!先生!你们……你们一定要出来!”对讲机那头,梁胖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又充满了决绝。
“知道了。”孟广义淡淡地回了两个字,便结束了这次宝贵的通话。
他需要节省对讲机那本就不多的电量。
结束通话后,孟广义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手电筒的光柱,投向了这条救了他们性命的、狭窄的通道。
他开始仔细地勘察这个临时的避难所。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耳室,不如说是一条未完工的施工便道。它的墙壁,没有经过任何打磨,全都是用大小不一的、粗糙的毛石,胡乱堆砌而成,砖石之间,甚至连最基础的白灰浆都没有填充,只是用大量的黏土和碎石,进行了简单的固定。
地面,同样凹凸不平,踩上去,还能感觉到脚下碎石的滚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属于新翻开的泥土的腥气,与墓葬中那种沉淀了数百年的腐朽气息,截然不同。
孟广义用手指,捻起了一点墙缝里的黏土,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指甲刮了刮墙壁上的石头。
“我猜的没错。”他缓缓开口,声音打破了这片令人压抑的沉寂,“这里的确不是墓葬的正式结构。它应该是当年修建这座地宫时,为了方便工匠从外部向内搬运夯土、石料,或者为了平衡内外压力而临时挖掘的辅助通道。地宫建成之后,这种通道,就会被从两端彻底封死,隐藏在主墙体之内。”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着手电,向着通道的深处照去。
光柱刺破了前方的黑暗,可以看到,这条狭窄的通道,并不是水平的,而是以一个大约十五度左右的角度,缓慢地,向着斜上方延伸,消失在更深邃的黑暗之中。
看到这个向上的坡度,孟广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看来,我们的运气,还不算太坏。”他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丝带着冷峻意味的、充满黑色幽默的笑容。
“这条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的走向,很可能是通向主墓室的侧面,甚至是上方。毕竟,只有主墓室,才需要如此庞大的工程量,也才需要在它的周围,修建这样的辅助通道。”
他转过头,看着依旧一脸紧张的林岳,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这位心思狠毒的贝勒爷,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那个设计精巧,用来将我们彻底活埋的积沙顶机关,在把我们逼入绝境的同时,竟然也阴差阳错地,替我们炸开了一条通往他卧室的、VIp专享的近路。”
孟广义的话,像一股清风,吹散了通道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氛。
然而,林岳却笑不出来。他的脑海中,盘旋着一个更加现实、也更加恐怖的可能性:如果……如果孟广义猜错了呢?如果这条通道的另一端,也是一个死胡同,或者通向另一个更加凶险的陷阱呢?
那他们,就会被活活地困死在这个狭窄的、如同棺材一般的石缝里。耗尽食物和水,耗尽空气,耗尽希望,最终,在无尽的黑暗和绝望中,慢慢地变成一具干瘪的尸体。
成为……几百年后,另一批或许会同样倒霉的盗墓贼口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粽子”。
这个念头,让一股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望,如同野火一般,在他的心底,疯狂地燃烧起来!
他不能死!他不想死在这里!
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恐惧和杂念,都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他的目光,也变得如同孟广义一般,充满了专注和审视。他开始拼命地回忆着自己脑海中的那张结构图,将现实中这条通道的走向、坡度,与记忆中那些复杂的数据和线条,进行着疯狂的比对和推演。
他要活下去。
而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将自己的所有知识和智慧,都压榨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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