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广义那句如同惊雷般的推论——“这口棺材里面,藏着一件根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让整个主墓室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干,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极度紧张的寂静之中。
林岳怔怔地看着棺椁角落里那个神秘的鸟形符号,他的大脑,依然在飞速地消化着这个颠覆性的信息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一个清代贝勒的墓葬,竟然牵扯出了一个可能属于商周时期的古老记号,这意味着,他们这次原本以为只是一次单纯“试手”的行动,性质,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无法预知的改变。
它不再是一次简单的掘墓取财,而是阴差阳错地,撞上了一个被历史尘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更大的秘密!
而一向沉默寡言、信奉“力气解决一切”的石头,此刻也紧锁着眉头,他那只完好的左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地上的那根沉重的撬棍。他的眼神,在孟广义和那具巨大的棺椁之间,来回逡巡。他虽然不像孟广义和林岳那样,能从一个简单的符号里,解读出如此复杂的历史信息,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气氛变了。
在他最朴素的认知里,事情正在变得比预想中,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管他娘的什么记号!”终于,石头那如同砂纸摩擦般粗粝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他用下巴,指了指那具庞大的棺椁,瓮声瓮气地说道:“直接撬开!不就得了?是骡子是马,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牛鬼蛇神,不就一清二楚了?”
这番话,充满了石头个人风格的、简单粗暴的逻辑。这也是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这一行,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处理方式。
然而,孟广义却毫不犹豫地,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
“不行!”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石头,又扫了一眼跃跃欲试的林岳,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口吻说道:“从现在开始,这口棺材,我们不能再把它当成一口普通的棺材来看待。这个记号的存在,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
“第一,这口金丝楠木的棺椁,本身,就可能是一件价值连城的‘钥匙’,或者是某个巨大秘密的载体。它的重要性,甚至可能超过了我们原本预期的、棺材里面的那些金银珠宝。如果我们用蛮力将它撬开,破坏了它的完整结构,等同于毁掉了一半的线索,那种损失,是我们无法估量的。”
“第二,”孟广义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能在皇家御用的金丝楠木上,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下这样一个充满了远古风格的记号,并且用一种近乎天衣无缝的手法将它做旧,隐藏得如此之深,留下这个记号的人,绝对是一个功力通天的顶尖高手。这种级别的高手,行事风格,绝对不会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我们不能用常规的思维去揣测他。万一,他在棺椁内部,还留下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后手’,某种与暴力开棺相联动的自毁机关,那我们这一撬下去,可能什么都得不到,还会把自己搭进去。这个风险,我们冒不起。”
孟广义的分析,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石头和林岳心中那股刚刚燃起的、因为发现更大秘密而产生的冲动与燥热。
林岳也立刻反应了过来,他看着那个符号,心有余悸地补充道:“师父说得对。这个记号的刻画手法,非常高明。它不仅仅是简单地刻上去,刻痕的深浅、角度,都完美地利用了金丝楠木本身的纹理走向,达到了一种视觉上的隐形效果。而且,刻痕内部的包浆,颜色均匀,质地坚实,绝对是用了某种秘传的‘做旧’手法,在短时间内催化而成的。留下这个记号的人,显然不希望它被除了‘特定人群’之外的任何人,轻易发现。他既然花了这么大的心思,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这一次,林岳的发言,不再是像过去那样,单纯地、从书本知识的角度,进行理论分析。他的话语中,已经不知不觉地,带上了一丝从实战经验中淬炼出来的、属于“江湖人”的判断和逻辑。
看到林岳能想到这一层,孟广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赞许的目光。
但是,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不能用蛮力撬,那他们又该如何,打开这具被密封得如同铁桶一般的巨大棺椁呢?
就在林岳和石头都陷入沉思的时候,孟广义,却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从自己那个看似不大,却仿佛能掏出无数法宝的战术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用不知名兽皮鞣制而成的、巴掌大小的黑色皮囊。皮囊的质地非常柔软,但分量却出奇地沉重,拿在手里,有一种沉甸甸的坠手感。
紧接着,他又取出了一个细长的黄杨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排用丝绒包裹着的、长短粗细不一的钢针,最细的一根,真的就如同一根牛毛,在手电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幽蓝色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师父,您这是……?”林岳不解地看着这两样东西,完全不明白它们的用途。
“既然常规的法子行不通,那咱们就只能用一个老法子了。”孟广义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丝充满了自信和神秘的笑容,“一个风险很高,但对棺椁本身,破坏最小的法子。”
他掂了掂手中那个沉重的皮囊,缓缓地说道:“你们看这口棺材的接缝处。”
他用手电筒,照着棺盖与棺身之间那条细到几乎看不见的缝隙。在强光的照射下,可以隐约看到,那缝隙之中,似乎填充着某种暗金色的、粉末状的物质。
“这是‘泥金封口’。”孟广义解释道,“是古代最高等级的一种棺椁密封技术。工匠们会将纯金,研磨成最细腻的金粉,然后混合上一种由鱼鳔、桐油和多种秘方材料熬制成的特殊胶质,趁热,将这种混合物,灌入棺椁所有的缝隙之中。冷却之后,它会变得比石头还要坚硬,而且隔绝空气的效果,堪称完美。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帝王陵寝里的尸身,能千年不腐的原因之一。”
“用常规的撬棍,想从这种‘泥金封口’上找到突破口,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蛮力,将整个棺盖,连同榫卯结构一起,彻底破坏。”
“但是,”孟广义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任何看似完美的密封,都有它最薄弱的一点。我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点,然后……”
他举起了手中的皮囊。
“……用它,来赋予这具密封的棺椁,最后的尊严。”
林岳和石头,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孟广义也不再过多解释,而是将那个皮囊和钢针盒放在一边,自己则俯下身,将耳朵,轻轻地,贴在了冰冷的棺椁表面。
他闭上了眼睛,神情专注到了极致,仿佛一位正在聆听胎儿心跳的妇产科医生。
他的一只手,五指张开,虚按在棺椁上,另一只手,则用食指的指节,在棺盖的不同位置,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叩……叩叩……叩……”
沉闷而细微的敲击声,在死寂的墓室中,清晰可闻。
每敲击几下,他就会停顿片刻,仔细地分辨着从棺木深处,传来的、那极其微弱的回响。他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整个人,都沉浸在了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奇特的韵律之中。
这,就是在盗墓行当中,已经近乎失传的绝技——“水银听声”!
高明的“掌眼”,能够通过敲击,根据声音的沉闷、清脆、以及回声的长短,来判断棺木内部的结构、是否有夹层、陪葬品的分布,甚至,是尸体腐烂的程度!
“听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广义忽然停下了动作,他抬起头,示意林岳也把耳朵贴过来。
林岳学着他的样子,将耳朵贴在了他刚刚敲击过的位置。孟广义再次用指节,轻轻叩击。
“叩……叩……”
林岳屏住呼吸,仔细聆听。果然,这个位置传来的声音,与之前听到的其他地方,有着非常细微的差别!这里的声响,似乎要更“闷”一些,回声也更短促,仿佛声音在传递的过程中,被什么东西,吸收掉了一部分。
“感觉到了吗?”孟广义低声问道,“这里的木材密度,和其他地方,有轻微的不同。声音传导不畅。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该就是当年工匠们,最后合上棺盖,进行灌胶密封的‘合龙口’。这里的泥金封层,理论上讲,应该是最薄弱的。”
说完,他便从木盒中,取出了那根最细的、如同牛毛般的钢针。
他将钢针,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捻住,对准了刚刚找到的那个“合龙口”的位置。
“屏住呼吸。”他沉声吩咐道。
林岳和石头,立刻下意识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孟广义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专注而锐利。他手腕一抖,那根细长的钢针,便在他的指间,开始高速地旋转起来!
“滋……滋滋……”
一阵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蚊蚋振翅般的摩擦声,响起。
那根坚韧无比的特制钢针,在孟广-义的控制下,如同一个微型的金刚钻,开始缓慢而坚定地,钻向那坚硬的、混合了黄金与秘制胶质的封层。
这是一个对技巧、耐心和稳定性,要求都达到了极致的过程。速度不能太快,否则会因为摩擦生热,导致钢针断裂;力道不能太大,否则会产生不必要的噪音和震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孟广-义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他捻动钢针的手指,却依旧稳如磐石。
终于!
“噗!”
一声微不可察的、仿佛是刺破了一层薄膜的轻响!
孟广义的手,猛地停住!
他缓缓地,将那根钢针,抽了出来。一道只有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微小到极致的孔洞,出现在了那条暗金色的封泥之上。
“成了。”孟广义长舒了一口气。
他拿起那个沉重的皮囊,拧开封口,将皮囊的嘴,对准了那个刚刚钻开的小孔。
他倾斜皮囊。
一滴滴银白色的、如同拥有生命般不断滚动的液体,从皮囊中,缓缓地,被灌入了那个微小的孔洞之中。
是水银!
“水银,古称‘汞’,其性至密,无孔不入。”孟广义一边小心翼翼地灌注,一边低声为林岳解惑,“它的密度,是水的十三倍还多。当足够量的水银,被灌入棺盖和棺身之间那密闭的缝隙后,它们会凭借自身的重量,不断地向下渗透,并且,会产生一股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均匀向上的浮力。”
“这股力量,不会作用于某一个点,而是均匀地作用于整个棺盖的底部。当这股力量,累积到足以抵消棺盖本身的重量以及榫卯结构的咬合力时,它就会……将整个棺盖,安安静静地、毫发无伤地,‘浮’起来。”
“这,才是真正顶级的、不伤棺椁分毫的开棺之术。这,也是我们,对这位死不瞑目的贝勒爷,以及他棺材上那个神秘记号,所能给予的,最后的尊严。”
听着孟广义的解释,看着那不断被灌入棺椁缝隙的、滚动的水银,林岳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终于明白,自己和师父之间,那道如同天堑般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那不是知识,也不是胆量。
而是一种,在面对任何绝境和未知时,都能从容不迫地,拿出最优解的、深不见底的技术储备,和那份视所有秘密与尊严为敬畏的、真正属于“大拿”的宗师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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