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广义那句“去陕西”的命令,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这小小的四合院里激起了最紧张急促的涟漪。之前那种解开谜题的喜悦与兴奋被瞬间压缩、封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临战前夜、箭在弦上的极端紧迫感。
夜幕已经彻底笼罩了京城,院子里那盏昏黄的灯泡,在此刻仿佛成了风暴中心的唯一光源,将四个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晃动,充满了不安定感。
没有一个人再多问一句为什么。多年的默契与生死考验,让他们对孟广义的每一个决定都抱有绝对的信任。梁胖子那张惊惶的脸庞,在短暂的失神后,迅速被一种职业的精明和冷静所取代。他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孟先生,既然要走,就得走得干干净净,不能让他们粘上一点泥。”梁胖子压低了声音,但语速极快,像是在短时间内进行着精密的计算,“现在‘笑面狐’的网已经撒下来了,咱们从正门大摇大摆地出去,开这辆金杯车,不出十里地就会被他们咬死。必须得唱一出戏给他们看。”
孟广义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胖子走到院子中央,指了指那辆载着他们出入多日的金色面包车,又指了指院子最深处那堵与邻居相隔的高墙,一个完整的“金蝉脱壳”之计,在他那颗精明的脑袋里迅速成型。
“计划很简单,”梁胖子的声音充满了自信,“兵分两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和石头,我们俩开着这辆金杯车,就从正门出去,动静闹得大一点,让他们以为咱们是要连夜出城。这车跟了我们这么久,他们的‘眼睛’肯定认得。我们会故意去之前常去的几个地方兜圈子,把所有跟梢的苍蝇全都吸引到我们身上。”
他说着,又转向孟广义和林岳:“而您和林岳,带着最重要的东西,从后墙走。那堵墙角有几块砖是我早就弄松了的,搬开就能过去。隔壁院子住的是个空巢老大爷,儿子在外地,耳朵也背,我早就用钱和几条好烟打点好了,跟他说了,这几天晚上我们可能会借道走一下,让他别管。他的院子后门通着另外一条胡同,从那里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这个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显然是梁胖子这种老江湖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退路之一。
“好!”孟广义当机立断,“就按你说的办!”
命令下达,整个院子立刻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悄无声息却又高速地运转起来。林岳负责将那张价值连城的丝帛地图和几卷关键的古地图册用油布包好,紧紧地贴身藏好。孟广义则快速地从他的装备箱里挑选出几件最核心、最无法替代的工具:一柄小巧但锋利无比的工兵铲,几根特制的探针,以及一个装着各种化学药剂的小盒子。而石头,则默默地检查着金杯车的车况,加满了油,甚至还故意在车里放了几箱啤酒和花生,伪装出一副准备去郊外狂欢的假象。
一切准备就绪。孟广义最后检查了一遍林岳身上藏好的地图,然后走到梁胖子面前,用力地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眼神凝重地说道:“胖子,一切小心。把他们引出城,然后就按照咱们之前说好的备用路线,甩掉他们,自己找地方隐蔽。记住,安全第一。”
梁胖子咧开嘴,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充满自信的笑容,他拍着自己厚实的胸脯,发出了“砰砰”的响声:“孟先生,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别的不敢说,跟这帮吃里扒外的孙子在北京城里玩捉迷藏,我梁胖子要是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祖师爷!您和林岳,只管安安稳稳地到地方去!”
夜色更深了,胡同里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偶尔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行动,在这一刻正式开始。
金杯面包车的引擎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车灯“唰”地一下划破黑暗,梁胖子一脚油门,车子便带着一股故意营造出的莽撞气势,驶出了四合院的大门,拐进了胡同。
车内的音响被开到最大,播放着九十年代最流行的劲爆舞曲,剧烈的鼓点和嘈杂的音乐声,仿佛是在向整个黑夜宣告他们的离开。坐在副驾驶的石头,还故意摇下车窗,将一个空酒瓶扔了出去,“哐当”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走着!今儿晚上去平谷那边,听说新开了个场子,够劲!”梁胖子扯着嗓子,故意大声地对石头喊道,那声音足以让任何潜伏在暗处的耳朵都听得一清二楚。
金杯车刚刚驶出胡同口,汇入主干道不到五百米,梁胖子便通过后视镜,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他一直在等待的信号——一辆黑色的、毫不起眼的桑塔纳2000,在隔着两三辆车的距离外,不远不近地亮起了车灯,如同一条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呵呵,上钩了。”梁胖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种粗犷豪放的模样。他非但没有加速,反而刻意放慢了车速,在城里的几条主干道上毫无目的地绕起了圈子。他时而闯一个黄灯,时而突然变道,将一个想要跟踪却又怕跟得太近的跟踪者的焦躁心态,拿捏得死死的。
那辆桑塔纳也极有耐心,始终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像个极有经验的猎手,只是默默地缀在后面,等待着最佳的攻击时机。
绕了将近一个小时,梁胖子看了一眼手表,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猛地一打方向盘,将车拐进了一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夜市大排档区域。他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停下车,和石头大摇大摆地走了下来,找了个露天的桌子坐下。
“老板!先来五十串羊肉串儿,二十串板筋!再来两盘毛豆,一箱啤酒!”梁胖子的声音洪亮无比,生怕别人听不见。
他们两个人就那么坐在人来人往的夜市里,大声地划着拳,笑着聊着不着边际的荤段子,啤酒一瓶接着一瓶地开,完全是一副准备“出城寻欢作乐”前先要填饱肚子的浪荡子弟模样。
而在不远处一个昏暗的角落里,桑塔纳熄了火,车里的两个人影正死死地盯着他们。其中一人拿起一个对讲机,低声汇报道:“狐哥,目标停车了,在东直门外的夜市吃东西。看样子不像是要连夜出远门,倒像是准备去郊区玩。我们继续盯着。”
梁胖子一边大口地嚼着羊肉串,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个黑暗的角落。他知道,这出戏最关键的部分已经演完,他成功地麻痹了对方,为孟广义和林岳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就在梁胖子的金杯车引擎轰鸣的同时,四合院的后院,却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孟广义和林岳的身影,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鬼魅。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猫着腰来到院墙的角落。孟广义熟练地搬开几块松动的青砖,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便显露了出来。
一股邻居家院子里特有的、混合着鸽子粪和泥土味道的气息飘了过来。
孟广义率先钻了过去,林岳紧随其后。两人落地无声,迅速将砖头从另一侧复原。他们此刻已经身处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院落,头顶是邻居老大爷搭建的杂乱的葡萄藤架,周围堆满了各种旧家具和杂物。
他们没有片刻停留,跟随着孟广义的指引,蹑手蹑脚地穿过这个堆满杂物的院子,从一道虚掩着的、吱呀作响的木制后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外面,是另一条更加僻静、连路灯都坏了几盏的无名胡同。
胡同的尽头,一辆看起来破旧不堪的红色夏利出租车正静静地停靠在阴影里,车顶的“tAxI”灯是熄灭的,只有一个小小的顶灯亮着,表明车里有人。
孟广义轻轻地敲了三下车窗,两长一短。
车门应声而开。驾驶座上是一个面容黝黑、神情木讷的中年男人,他看到孟广义和林岳,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多问。这是梁胖子的一个远房表亲,跑黑车的,嘴巴比石头还严,而且对北京城里所有能躲避检查的小路了如指掌。
孟广义和林岳迅速上车,缩在后座。车子没有立刻发动,而是又在原地静静地等待了五分钟,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才如同滑入水中的鱼儿一般,无声无息地启动,不急不缓地汇入了深夜的车流之中。
车窗外的京城,霓虹闪烁,光怪陆离。与梁胖子那边的喧嚣吵闹形成鲜明对比,这辆小小的夏利车里,安静得可怕。司机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而孟广义则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仿佛在养神,但林岳能感觉到,师父那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林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向外张望,只能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路,感受着这座巨大的城市在他们身边缓缓后退。他身上藏着的那几卷图纸,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出租车没有走向任何高速公路的入口,而是在复杂的城市道路中穿梭,最后,稳稳地停在了北京火车站巨大的站前广场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这里,即便是深夜,也依旧人潮涌动。南来北往的旅客,扛着大包小包的民工,叫卖着方便面和矿泉泉的小贩……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旅途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茫然。这种庞大而混乱的人流,是世界上最好的掩护。
孟广义和林岳付了车费,一句感谢的话也没多说,只是快步下车,然后一头扎进了这片汹涌的人潮之中,如同一滴水汇入了大海,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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