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由时间引发的灾难终于停歇了。
悬棺湖的上空,稀疏地掉落了一些碎石和尘土之后,便又恢复了那令人心悸的死寂。只是相比于来时,那片由悬棺组成的“天空”,已经变得残破不堪,出现了好几处巨大的豁口,像是一块被蛀虫啃噬过的黑布。湖面上,漂浮着一些破碎的朽木和从棺中散落出的、早已被水泡得发白的骸骨,让这片本就阴森的地下水域,更添了几分地狱般的景象。
团队驾驶着伤痕累累的橡皮艇,侥幸地从那场“陨石雨”的覆盖范围内逃离,最终有惊无险地抵达了湖对岸的另一片岩石平台。这里紧邻着通往下一段水道的出口,算是一处相对安全的避风港。
一上岸,所有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般,瘫倒在地。
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便被无边的疲惫和后怕所吞噬,没有人说话,整个空间里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每个人都湿透了,刚才那滔天的巨浪几乎将他们掀翻,冰冷的湖水浸透了所有的衣物,此刻在地下洞穴阴冷空气的侵袭下,寒意正一点点地渗透进骨髓。
他们升起了一小堆篝火,火焰是人类文明最古老的慰藉,那跳动的、温暖的橘红色光芒,在这片永恒的黑暗中,艰难地撑开了一片小小的、属于生者的领域。
众人沉默地围坐在篝火旁,机械地脱下湿透的外衣,架在火堆边烘烤。浓重的水汽蒸腾而起,带着一股衣服的霉味和地下洞穴特有的土腥气。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梁胖子脸色煞白,抱着膝盖,嘴里一直在神经质地反复念叨着“老天保佑,佛祖保佑,三清祖师保佑……”,像是要把他知道的所有神仙都请出来过一遍,才能安抚他那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石头则一如既往地沉默,他没有去烤衣服,而是第一时间开始检查背包里的装备。他将每一件工具都从防水包里拿出来,仔细地擦拭,检查是否有在刚才的撞击和颠簸中受损。对于他来说,这些冰冷的金属,远比虚无缥缈的神佛更值得信赖。
孟广义蹲在平台的边缘,没有参与众人的休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漆黑如墨的湖面,看着水面上漂浮的那些破碎棺木和散落的骸骨,眼神深邃,若有所思。这场由时间而非人力造成的灾难,似乎也给了他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带来了极大的触动。
而陈晴,她独自一人坐在离篝火最远的角落里。
她没有像梁胖子那样惊慌失措,也没有像石头那样冷静地检查装备,她只是坐在那里,用一块麂皮,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擦拭着她那台已经失灵的探地雷达。她的表情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凝重,那张一直以来都保持着冷静和理性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震惊、后怕,又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印证了某种猜想的茫然。
林岳坐在篝火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目光落在了陈晴身上。
他注意到,陈晴那只握着麂皮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无法抑制的颤栗。
林岳忽然意识到,这个一直以来都习惯用冰冷的数据和理性的逻辑来武装自己的女人,这个总是对他们的“传统经验”抱持着审视和怀疑态度的女科学家,在亲身经历了那场几乎将他们团灭的、充满了宿命感的灾难之后,她的心理防线,同样遭受了巨大的冲击。那些坠落的悬棺,那些破碎的骸骨,那些超越了科学常理的宏伟建筑,正像一把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她坚固的世界观。
不知不觉,夜深了。
说是“夜”,其实只是人为的划分。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世界,时间早已失去了标尺。只是持续的黑暗和生理上的疲惫,提醒着他们需要休息。
梁胖子和孟广义已经靠着岩壁沉沉睡去,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石头则像一尊雕塑,抱臂靠在通道口,负责守夜。
林岳躺在睡袋里,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悬棺坠落的恐怖画面,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
就在他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索的窸窣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他猛地睁开眼!
借着篝火微弱的余光,他看到一个黑影,正悄悄地从睡袋里坐起,然后蹑手蹑脚地拿起一个东西,朝着平台边缘一个更加隐蔽的角落走去。
是陈晴。
而她手里拿着的,是那部金先生提供给她的、据说能在这地下深处接收到微弱信号的特制卫星电话!
林岳的心脏猛地一跳!她要向金先生汇报吗?汇报他们在这里的遭遇?汇报她对孟广义和整个团队的评估?
一个念头如同鬼使神差般,在他的脑海中升起。他悄无声息地从睡袋里钻了出来,像一只狸猫般,利用岩石的阴影作为掩护,悄悄地跟了过去。
他藏身在一块巨大的钟乳石后面,这里距离陈晴大约有十多米,能隐约看到她的背影,又能利用岩石的回音,勉强听到一些声音。
他看到陈晴蹲在那个角落里,摸索了很久,似乎是在寻找特定角度的信号。终于,电话上一个微弱的指示灯亮了起来。
她将电话紧紧地贴在耳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
林...岳屏住了呼吸,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岩石上,努力地捕捉着那断断续续的、随风飘来的话语。
电话接通了。林岳听到陈晴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带着一丝柔软和疲惫的语气,用清晰的中文轻轻地喂了一声。
“……妈,是我……”
第一个称呼,就如同晴天霹雳,在林岳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妈?她在给她的母亲打电话?而不是金先生?!
林岳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戒备和警惕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震惊和好奇。
他继续听下去。
只听陈晴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哭腔,但又努力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我很好,你放心,吃得好睡得也好……嗯,环境是有点……有点特别,但很安全,孟先生他们……都很照顾我。”
短暂的沉默,似乎是电话那头在问些什么。
然后,陈晴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失落:“……不,还没有找到。但是……但是我们好像离他越来越近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亲人面前决堤。
“妈……我看到他日记里写的东西了……都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些……那些悬在天上的棺材……那支三千年前的死亡军队……都是真的!”
“爸他没有疯!他真的没有疯!他没有骗我们!”
陈晴的声音,从压抑的啜泣,变成了几乎是宣泄般的低吼!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似乎是怕惊醒其他人,整个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
而躲在岩石后面的林岳,在听到“爸他没有疯”这几个字的瞬间,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陈晴的父亲?!也和这件事有关?而且,他也“疯”了?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孙耀庭!那个同样被所有人当成疯子的考古队长!
难道……难道陈晴的父亲,也是当年那支考古队的一员?!
林岳的心跳开始擂鼓般地狂跳,他感觉自己正在触及一个隐藏在所有事件背后、最核心的秘密!
他继续屏息凝神地听着。
陈晴似乎在电话那头母亲的安慰下,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但她的声音依旧充满了迷茫和坚决。
“……我不知道金先生到底想干什么,他给我的资料不全,他肯定隐瞒了很多关键信息……他只是在利用我,利用我父亲的身份,来验证他的一些猜想。”
“但我不在乎!我感觉……我感觉我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妈,你放心,不管有多危险,我一定会找到他……我一定会找到我爸失踪的答案!活要见人,死……也要把他带回来!”
那最后一句“把他带回来”,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决绝,和一个女儿对父亲最深沉的思念。
电话挂断了。
陈晴依旧蹲在那个角落,抱着双膝,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瘦削的肩膀在黑暗中无助地耸动着。
而躲在钟乳石后的林岳,早已忘记了寒冷和疲惫。他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无法平息。
他看着那个在黑暗中独自哭泣的、卸下了所有坚硬伪装的背影,之前对她的所有警惕、怀疑和对立,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震惊,有同情,有好奇,甚至……还有一丝同病相怜。
原来,她为了寻找亲人,才踏上了这条九死一生的不归路。
这个一直被他视为“监军”和“外人”的女人,在这一刻,其形象突然变得无比立体,也无比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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