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广义将“斗宝”那套残酷而复杂的规矩彻底掰开揉碎,摆在众人面前之后,整个大杂院的气氛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林岳和陈晴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江湖,并非风花雪月的传说,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充满了阴谋、算计与血腥的斗兽场。
三天后的东郊调车厂,对林岳而言,将不再是一场简单的文物鉴定,而是一场他必须全身心投入,扮演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角色的硬仗。他不仅是主角,更是导演,是编剧,是这场惊天骗局的唯一执行者。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言辞,都可能决定着他们所有人的生死成败。
“光有剧本和道具还不够。”孟广吞吐着烟圈,烟雾缭绕中,他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睛,锐利地落在林岳身上,像一个最挑剔的导演在审视着自己即将送上舞台的主角,“小岳,你身上那股子书卷气太重了,一眼看过去,就像个刚出校门的穷学生。这不行。三天后的鬼市,你代表的可是咱们北派的脸面,是传说中‘老龙头’的嫡系传人。你得换身皮,从里到外,都得换!”
他掐灭了烟头,对着一直因为紧张而坐立不安的梁胖子一挥手:“胖子,这件事,交给你去办。钱不是问题,但记住,要低调,要考究,要那种外行人看不出门道,但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有东西’的行头。明白吗?”
梁胖子一听有活干,精神立刻来了,他拍着胸脯,如同领了军令状:“孟爷,您就瞧好吧!这事我熟!保准把咱们小林教授,包装成一个活脱脱的‘民国少爷’!”
话音未落,他便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梁胖子果然不负众望。他提着几个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仔细看品牌标签却价格不菲的纸袋,兴冲冲地回到了大杂院。他像一个专业的形象设计师,将几套衣服在床上摊开,每一件都经过了精心的挑选。
“小岳,来,试试这个!”梁胖子献宝似的拿起一件深灰色的丝质中式对襟衫。那料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一种沉静而内敛的光泽,入手丝滑冰凉,显然是顶级的桑蚕丝。剪裁合体,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领口和袖口处有几道暗纹刺绣,低调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贵气。
“还有这条裤子,意大利货,纯羊毛的,看着普通,但穿上身,那版型,立马就不一样了!”梁胖pZ-pZ指着一条做工精良的西裤说道,“再配上这双小牛皮的手工皮鞋,我特意让人给擦了三遍油,亮得能当镜子照!”
林岳看着这些与他平日里穿的牛仔裤、运动鞋风格迥异的衣物,脸上露出了些许不自在。他从小在书本和古籍中长大,对穿着打扮向来不甚在意,此刻要他穿上这样一身“行头”,感觉就像是要戴上一副不属于自己的面具。
“别愣着了,快去换上看看!”在众人的催促下,林岳抱着衣服走进了里屋。
几分钟后,当他再次走出来时,屋内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陈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就连一向嘻嘻哈哈的梁胖子,也忍不住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句话在此刻得到了最完美的印证。换上新衣的林岳,仿佛脱胎换骨。那件丝质对襟衫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他略显单薄的身形,增添了几分沉稳与儒雅;合身的西裤和锃亮的皮鞋,则让他整个人显得挺拔而精神。原本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学生气,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世家子弟的矜贵与从容所取代。
林岳走到那面破旧的穿衣镜前,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他下意识地想整理一下衣领,却被孟广义低声喝止了。
“别动!”孟广义缓缓站起身,走到林岳面前,绕着他走了一圈,眼神中带着审视,最终点了点头,“嗯,有那个意思了。记住,衣服是穿给别人看的,但气场,是自己给自己的。从现在起,你就要忘了你是个考古系的研究生,你要从骨子里相信,你就是生在古玩世家,从小用金元宝砸大的少东家。这身衣服,不是你的伪装,而是你的皮肤。”
说罢,他转身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造型古朴的紫檀木盒子,递到了林岳面前。
那盒子不大,却分量十足。林岳疑惑地接过,轻轻打开。一股混杂着紫檀木香和岁月沉淀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盒子内铺着暗红色的丝绒,上面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串盘了不知多少年的星月菩提手串。那一百零八颗珠子,每一颗都呈现出深邃的枣红色,表面如同覆盖了一层厚重的油脂,温润如玉,光泽内敛,行话称之为“玻璃底包浆”。珠子与珠子之间连接的孔道,也因为常年的捻动而磨损成了圆润的喇叭口。这串珠子,一看就是经过了漫长时间和无数双手的盘玩,才沉淀出如此厚重的历史感。
另一样,则是一块小巧玲珑、雕工精美的和田玉籽料“如意”挂坠。那玉质地细腻油润,白中泛着淡淡的米黄色,是典型的上等籽料。雕刻的童子抱如意的图案,线条流畅,神态活泼,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玉坠的顶端,还系着一根同样被盘得油亮的深褐色丝绦。
“这是你师爷,也就是我师父传下来的东西。”孟广义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少有的肃穆与郑重,“从今天起,这串珠子,你没事就给我盘着它。吃饭也盘,走路也盘,思考的时候更要盘。还有这块玉,你给我贴身戴着,用你的体温去养着它。”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异常锐利:“记住,行家看人,一看眼神,二就看手!你手上戴的东西,盘的东西,就是你的‘年资’,是你身份的象征。这串珠子,从我师爷那辈算起,到我,再到你,盘了足足三代人!它比你说一万句‘我是行家’都有分量。当你把它拿在手里的时候,它自己就会说话!”
林岳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串星月菩提,那沉甸甸的触感和温润的质地,仿佛真的带着三代人的体温与记忆,通过他的掌心,缓缓传递到他的心里。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不仅仅是道具,更是一种无声的传承,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将那块和田玉如意挂坠取出,贴身戴在胸前,玉石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大杂院变成了林岳的专属“训练营”。孟广义,这位昔日的北派“老龙头”,此刻化身为一名最严苛的导演,开始对林岳进行全方位的特训,要将那些属于江湖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功夫”,一点点地刻进林岳的骨子里。
“说话,要慢,要稳。”孟广义坐在桌子对面,眼神如同鹰隼,“到了鬼市,南派的人一定会用各种话术来挤兑你,试探你的深浅。你记住一点,永远不要跟他们进行任何形式的争论,更不要轻易动怒。你越是表现得平静,越是惜字如金,他们在心里就越是没底,越是会胡思乱想。”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递给林岳:“拿起它。”
林岳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不对!”孟广义手一缩,“你是‘掌眼’的,不是端茶送水的。看东西,有看东西的规矩。”他亲自示范,用拇指和食指中指,三根手指稳稳地捏住茶杯的中下部,手掌自然张开呈虚握状,既稳当,又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手指接触到器物的口沿和关键部位。
“这叫‘拿桩’。拿瓷器是这个手势,拿玉器、青铜器,又各有各的讲究。你的手,要稳,要静,要让别人觉得,这件东西在你手里,比在它原来的地方还安全。这是对器物的尊重,也是对你专业身份的彰显。”
他又指向桌上的一方砚台:“看它。告诉我你的步骤。”
林岳按照在学校里学到的方法,想先凑近了看上面的款识。
“错!”孟广义再次打断他,“外行才先看款,那是本末倒置!真正的行家,第一眼,是看‘形’!看它的整体器型,看它的比例线条,感受它的气韵。第二步,才是看‘工’,看它的雕刻手法,是刀法犀利,还是圆润古朴。第三步,看‘包浆’,看它表面的岁月痕迹是自然形成还是人工做旧。等这三样都看完了,心里有了七八分的数,最后,才是不动声色地问一句‘什么价’。这个顺序,一丝一毫都不能错!错了,你就露怯了!”
孟广义的教导,细致到了每一个呼吸,每一个眼神。他教林岳,如何用眼神的收放来掩饰内心的紧张与不安;如何通过微微眯起眼睛的动作,来表现出对一件物品的审视与挑剔;如何在听到对方报价后,不是立刻还价,而是先沉默几秒,用这短暂的沉默来给对方施加心理压力。
“记住我最后跟你说的话,这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在特训的最后,孟-广义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你要让他们所有人都觉得,你是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在国宝堆里长大的世家子弟,而不是一个靠眼力吃饭的江湖人。”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林岳不解地问。
“区别大了!”孟广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后者,靠的是眼力和本事,他需要不断地证明自己,才能赢得尊重。而前者,靠的是家族的底蕴和传承,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因为他本身,就代表了‘标准’和‘权威’。我们要让他们相信,你属于前者。然后,再用后者的能力,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他们致命一击!”
林岳静静地听着,手中的那串星月菩提,在他的指间缓缓捻动,发出细微而清脆的碰撞声。这两天的时间,他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重塑。他开始习惯了身上这套考究的服装,习惯了手中这串珠子的重量,也开始学会在孟广义严厉的目光下,掩藏起自己所有的情绪。
他知道,三天后的鬼市,将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大戏。而他,已经穿上了戏服,拿起了道具,背熟了台词。剩下的,就看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演员,能否在那个人人都戴着面具的舞台上,骗过所有人的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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