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首如同谶语般的四言绝句,伴随着林岳低沉沙哑的诵读声,回荡在洛阳大杂院这间简陋的屋子里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一夜未眠的众人,非但没有任何困意,反而因为那卷竹简所揭示的、关于“天子七星”与“活人俑”的恐怖秘闻,而感到一种从灵魂深处渗出的、混杂着兴奋与恐惧的战栗。
金村大墓的真相,远比他们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宏大,也远比他们想象的都要邪异。
孟广义的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凝重,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一种名为“决断”的锋芒。他没有丝毫犹豫,亲自拿起那卷承载着惊天秘密的战国竹简,用一块全新的油布,将其小心翼翼地、一层又一层地重新包裹、封好,最后用细麻绳紧紧捆扎,其动作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仪式感。
完成这一切后,他没有将其收入自己的行囊,而是转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姿态,将这个沉甸甸的圆筒,递到了林岳的面前。
“小岳,拿着它。”
林岳愣住了,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卷竹简。入手的感觉,仿佛不是一卷竹简,而是一座沉重到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大山。
“师父……”
孟广义抬起手,阻止了他的话。他环视了一圈屋内神情各异的众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从事态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南派的李三,现在就像一条被彻底激怒的疯狗,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我们。而雷正国那只老狐狸,他的那张网,恐怕也已经张开了。现在,整个洛阳城所有的眼睛,无论是黑是白,都死死地盯着我们。”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越是想悄无声息地溜进邙山,就越容易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最终被他们围剿。所以,我们必须兵分两路!”
“兵分两路?”
这个大胆的决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梁胖子第一个跳了起来,他那张肥胖的脸上写满了反对:“不行啊,孟先生!咱们拢共就这么几个人,合在一起力量才大。这要是分开了,不是更容易让南派那帮杂碎给逐个击破吗?太危险了!”
陈晴也皱起了秀眉,她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担忧已经说明了一切。在她看来,这同样是一个风险极高的决策。
然而,孟广义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老江湖独有的、看透了棋局的深邃。
“不,”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恰恰是眼下最安全,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和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石头。
“我和石头,会组成第一队。我们会带着那枚从周原陵墓里带出来的、真正的青铜虎符,开着车,大摇大摆地从通往邙山的几条主要公路上山。我们甚至会故意暴露一些行踪,留下一些只有北派和南派内行才看得懂的记号。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李三的疯狗,还有雷正国的猎犬,把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地吸引到我们身上。”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充满了悲壮与决绝的弧度。
“我们,是‘靶子’。”
这两个字,他说得云淡风轻,却听得梁胖子和陈晴心中猛地一沉。他们瞬间明白了孟广义的用意——他要用自己和石头这两个最强的战力,去当那个最显眼的、吸引所有火力的诱饵!
孟广义的目光,缓缓地从他们脸上移开,最终,落在了手捧竹简、满脸震惊的林岳身上。那目光里,蕴含着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感,有沉重的嘱托,有严厉的考验,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如钢铁般的信任和期许。
“而你,小岳,”孟广义的声音变得格外深沉,“你和陈晴、胖子,将是第二队。你们要带着真正的‘阳图’——也就是这卷竹简——从另一条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路,悄悄地潜入邙山。”
他指了指梁胖子:“胖子,你在洛阳地面上路子野,负责安排一条最隐蔽的进山路线,并做好沿途所有的后勤接应工作。”
他又看向陈晴:“陈晴,你的专业知识和那些设备,是团队的大脑,负责所有的技术支持和情报分析。”
最后,他的手,重重地按在了林岳的肩膀上。
“而你,林岳,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个小组的‘把头’。到了邙山之后,根据这卷竹简上的那首诗,找到‘天子七星’那七座疑冢的具体位置,并且利用你的眼睛和所学,判断出哪一座才是藏着‘活人俑’的、我们这次真正的目标——这是你的任务,也是你的使命!”
这个决定,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林岳的头顶,让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师父,我……我不行!”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惶恐而微微发颤,“我只是个学徒,这么大的事情,我……我扛不起来!”
让他独自带队,成为决策者,去面对那传说中邪异无比的“天子七星”大阵?这副担子实在太重了,重到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不,你行。”
孟广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他拍了拍林岳的肩膀,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明亮得惊人。
“从潘家园你第一次识破那个元青花赝品的局开始,到岐山周原,你在幽王地宫里临危不乱,再到昨晚的洛阳鬼市,你以一己之力技惊四座,彻底镇住了全场的牛鬼蛇神……小岳,你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你自己。”
“一个真正的‘掌眼先生’,不只是能看清一件器物的真假,更重要的,是能在风云变幻的关键时刻,看清整个局的走向,并且有勇气,用自己的肩膀,把这个局给扛起来!”
孟广义看着林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以前,我是在教你‘术’。而今天,我交给你这卷竹简,就是在逼你去悟‘道’。这,才是你拜入我门下,真正的、最后的‘投名状’。”
“我相信你。”
这最后四个字,仿佛拥有无穷的魔力,瞬间击溃了林岳心中所有的惶恐与不安。他看着师父那充满信任的眼神,看着他那为了给自己创造机会而甘愿以身犯险的决绝,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胸中猛地涌上了眼眶。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也不能再有任何退缩。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卷竹简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仿佛抱着的是他此后全部的人生。
……
清晨,当洛阳城从沉睡中苏醒,街头巷尾开始弥漫起胡辣汤和油条的香气时,两队人马,在这座古老的大杂院里,进行了最后的、无声的告别。
没有太多伤感的话语,只有沉重的点头和用力的拥抱。
孟广义和石头,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工装,开着一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破旧到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北京吉普车。孟广义摇下车窗,最后看了林岳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鼓励的笑意,然后猛地一踩油门。吉普车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带着一股一去不回的决绝,大张旗鼓地汇入了车流,向着邙山北麓那条最显眼的主要公路,疾驰而去。
而在几乎同一时间,另一边的院门口,林岳、陈晴和梁胖子三人,则背着普通的双肩包,换上了最不起眼的、混入人群就再也找不出的游客装扮。他们悄然走出大杂院,穿过几条熙熙攘攘的小巷,最终挤上了一辆开往洛阳某个偏远郊县的、拥挤不堪、充满了汗味和嘈杂人声的长途客车。
这辆客车,将载着他们,从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向,缓缓地驶向那片广阔无垠、埋葬了无数帝王将相的邙山山脉。
车窗外,古老的洛阳城墙在晨光中缓缓向后退去。
林岳靠在颠簸的座位上,看着窗外那不断变换的风景,一只手,却始终紧紧地攥着背包里那卷冰凉而又坚硬的竹简。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从师父的吉普车与自己所乘的客车背道而驰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也是最危险的阶段。
他不再是一个可以躲在师父羽翼之下的学徒。
师父将最沉重的担子,最危险的任务,以及整个北派最大的希望,都毫无保留地,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而他,必须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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