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河阳镇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楚峰照常上班、开会、下村，工作一丝不苟，甚至比平时更拼。但在一些细枝末节处，微妙的变化正在发生。
以往，楚峰布置工作，下面的人都是抢着答应，生怕慢了一步。现在，同样是布置任务，回应虽然也及时，但那股热乎劲儿明显降了温。以前吃饭时间，总有不少干部凑过来想跟他一桌，聊几句工作，或者单纯套套近乎。现在，食堂里他常坐的那张桌子，往往只有他一个人，偶尔有副职过来坐坐，也是匆匆吃完就走，话题也只限于必要的工作交流。
这天下午，楚峰召集几个相关办公室负责人，研究清水村旅游配套设施提升的方案。会开到一半，党政办的老周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直接按掉。没过两分钟，手机又震动起来，他显得有点焦躁，对着话筒说了句“正在开楚镇长的会”，就又挂了。
楚峰当时正在听旅游办主任汇报，没说什么，但眼角余光瞥见老周那坐立不安的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估计是刘明山那边的人，或者是有别的什么“要紧事”。
果然，会议刚结束，老周第一个窜出会议室，边走边掏手机回电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谄媚：“哎哟，刘局……刚在开会，楚镇长主持的，没办法……您吩咐……”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走廊里，足够让后面出来的楚峰听个大概。
楚峰脚步没停，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回自己办公室。这种风向的转变，他早有心理准备。官场上，捧高踩低是常态。他现在是“失了势”的人，自然比不上即将走马上任的刘副县长“热灶”。
刚坐下没多久，办公室主任老周就敲门进来了，脸上挂着惯有的、此刻却显得有些虚伪的笑容：“楚镇长，会开完了？有个事跟您汇报一下。”
“说。”楚峰头也没抬，继续看文件。
“就是……县财政局那边刚来电话，说我们镇上申请的那笔民俗客栈扶持资金，可能……额度要调整一下，具体方案还要等刘局长……哦不，等县里领导最后定。”老周小心地观察着楚峰的脸色。
楚峰放下笔，抬眼盯着老周：“调整？怎么调整？方案是党委会上定下来的，符合政策标准，他们也初步审核通过了，现在说调整就调整？”
老周搓着手，一脸为难：“这个……财政局那边说，最近资金紧张，要统筹安排。可能……可能别的乡镇有更急需的项目。而且，现在是敏感时期，刘局……那边刚上来，很多关系要打点，估计也想烧几把火，显显能耐。咱们这笔钱，怕是……要给别人让让路了。”
楚峰心里一股火窜上来。这笔钱对清水村民宿升级至关重要，是他一手推动的重点项目。刘明山这还没正式上任，手就伸得这么长，明显是要给他楚峰一个下马威，顺便拿河阳镇的利益去送人情。
他强压着火气，冷冷地说：“资金安排要讲政策、讲规矩，不是谁官大谁说了算。你回复财政局，就说我们河阳镇的方案合理合法，程序完备，如果他们没有正当理由削减额度，我会直接向赵副县长和常委会反映。”
老周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楚镇长，这……这怕是不好吧？毕竟以后还要在刘局长手下工作，关系闹僵了……”
“工作是工作，关系是关系！”楚峰打断他，语气严厉起来，“该争取的利益必须争取！怎么，我这镇长还没被免职呢，说话就不算数了？”
“算数！算数！”老周额头冒汗，连连点头，“我这就去按您的意思回复。”
老周灰溜溜地走了。楚峰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疲惫。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刘明山上任后，肯定会利用财政大卡，在各种项目和资金上卡河阳镇的脖子，让他楚峰的工作寸步难行，最好能把他挤走，或者至少让他做不出成绩，彻底断送上升通道。
这就是官场，残酷而现实。
下班后，楚峰没直接回宿舍，一个人开车到了苍远溪边。初夏的傍晚，微风拂面，带着水汽和青草的味道。花谷里游客已经散去，只剩下夕阳的余晖洒在五彩斑斓的花田上，静谧而美好。
这里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地方，看着它从一片荒山坡变成如今的网红打卡地，带动了那么多群众增收。可现在，却可能因为上层的权力斗争而陷入困境。
他点了支烟，默默抽着。然后绕道去监狱看了下张猛，每2个月差不多这个时候，都会去监狱看看张猛，讲讲小云小雨的情况。
楚峰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接起电话：“张猛。”
“楚镇长！”张猛的声音带着感激和小心，“没打扰您工作吧？”
“没有，刚下班。孩子们都挺好，上周带她们去游乐场玩了，小云过了生日，很开心。”楚峰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
“谢谢！太谢谢您了！”张猛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我刚听说预警说……镇上都在传，您那个副县长的事……黄了？”
消息传得真快，连监狱里都知道了。楚峰淡淡地说：“嗯，没选上。正常，工作需要嘛。”
“这……这太不公平了！”张猛突然激动起来，“河阳镇谁不知道您干了多少实事！他们凭什么啊？肯定是有人搞鬼！”
楚峰心里苦笑。连张猛这个曾经的“混不吝”都懂的道理，那些坐在台上的人，能不懂吗？
“不说这个了。”楚峰岔开话题，“你在里面怎么样？好好表现，争取减刑，早点出来看孩子才是正事。”
“我知道，我知道……”张猛连声说，“楚镇长，您……您千万别灰心！好人有好报，您一定会有大出息的！我们全镇老百姓都支持您！”
挂断电话，楚峰心里五味杂陈。连一个正在服刑的人都在为他鸣不平，可见这事在普通群众眼里，是多么的不公。这种来自底层的、朴素的认可和支持，此刻成了他心中唯一的暖意。
回到镇政府宿舍楼下，看到奚梦瑶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了。她靠在车边，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正低头看手机。夕阳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楚峰走过去。奚梦瑶抬起头，看到他，脸上立刻露出温暖的笑容：“回来啦？我煲了汤，清热去火的，你最近肯定上火。”
看着她清澈关切的眼神，楚峰心中那些阴郁和愤懑，瞬间被冲淡了不少。他接过保温桶，手指不经意碰到她的，两人都微微一顿。
“又麻烦你跑一趟。”
“跟我还客气什么。”奚梦瑶看着他，轻声说，“楚峰，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想骂就骂，想发泄就发泄，别憋着。在我这儿，你不用强撑着。”
楚峰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弧度：“骂有什么用？发泄有什么用？规则就是这样，要么适应，要么被淘汰。我只是……有点累。”
“那就歇歇。”奚梦瑶柔声说，“官场起落很正常，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我相信你的能力，绝不会被埋没。至少，在河阳镇老百姓心里，你是个好官。这比什么副县长的头衔，实在多了。”
“是啊，”楚峰望向镇政府大楼，目光深沉，“至少，对得起这方水土，对得起信任我的人。这个镇长，我还得好好当下去。有些人想看我的笑话，没那么容易。”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镇政府大楼的灯光次第亮起。楚峰和奚梦瑶并肩站在车前，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这官场的水再浑，路再难，他也没打算就此认输。冷灶有冷灶的烧法，他楚峰，从来就不是靠烧热灶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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