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河阳镇，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舞。镇政府大院里的气氛，比这天气还要冷上几分。
楚峰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院子里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台，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天工人围堵镇政府的情景。那些愤怒的面孔，那些刺耳的质问，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楚镇长，舆情监测报告出来了。秘书小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打印件，脸色凝重，情况不太妙。
楚峰接过报告，快速浏览。网络上关于河阳镇长楚峰官商勾结的帖子已经蔓延到多个平台，评论区里充斥着各种质疑和谩骂。更糟糕的是，有几家自媒体已经开始深挖他的，暗示他与某些神秘资本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县里的反应呢？楚峰放下报告，问道。
李县长刚才又来电话了，问我们处理得怎么样。小陈犹豫了一下，听说市委宣传部的领导也过问了，要求尽快平息事态。
楚峰点点头，没有说话。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已经看过无数次的永利沙场档案。纸张的边缘已经有些卷曲，可见他这些天花了多少心思研究。
小陈，你去把去年永利沙场查封时的现场照片找出来，特别是工人宿舍区和设备区的照片。
好的，我马上去档案室。
小陈离开后，楚峰拨通了奚梦瑶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
梦瑶，你那边方便说话吗？
稍等...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然后安静下来，好了，我在楼梯间。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楚峰把网络舆情和县里的压力简单说了一下，我需要你帮我查一家公司，江东信达投资
江东信达？奚梦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听说过？
想起来了！上周参加一个金融圈的酒会，听人提起过这家公司。说是背景很深，专门做不良资产处置的。
能不能查到更具体的信息？比如股权结构、实际控制人？
我试试看。我在省证监局有个师兄，应该能查到一些备案信息。
要快。楚峰强调，我怀疑这家公司和周远航有关系。
挂了电话，楚峰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这个号码的主人被称为，是他在清风市调查组行动中结识的私家调查员，擅长挖掘那些藏在表面之下的真相。
老枪，有新任务。
楚镇长请讲。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而冷静。
帮我查一家公司，江东信达投资。重点是它的实际控制人，以及和周远航的关系。
明白。需要深挖到什么程度？
越深越好。特别是资金往来方面，看看有没有异常流水。
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我理解。费用方面...
楚镇长客气了，您上次帮我妹妹安排工作的事，我还没好好谢您。
结束通话后，楚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现在，他布下了两条线，希望能尽快找到突破口。
然而，对手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下午两点，县委办突然通知召开紧急会议。楚峰赶到县委会议室时，发现不仅杨国福书记、李建新县长在场，县纪委、宣传部、公安局等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也都到了。会议室里的气氛异常凝重。
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吧。杨国福书记开门见山，永利沙场的事情，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劳资纠纷了。网络舆情持续发酵，市委主要领导都做了批示，要求我们尽快妥善处理。
他环视全场，目光最后落在楚峰身上：楚峰同志，你是河阳镇的镇长，先说说情况。
楚峰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汇报：永利沙场的问题，根源在于原老板王永利的违法经营。我们查封沙场后，一直在积极推进资产处置，但因为涉及债权债务关系复杂，进展确实比较慢...
慢到工人要围堵镇政府？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楚峰抬头，发现是宣传部的赵部长。这位部长向来以强硬着称，此刻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
工人的情绪我们理解，但资产处置必须依法依规...楚峰试图解释。
依法依规没错，但也要考虑社会稳定！赵部长提高声音，现在网上都在传，说你是故意拖延，好让你的人低价接手。这些话虽然难听，但影响很坏啊！
楚峰感到一阵怒火上涌，但他强压住了。这时，周远航开口了。
杨书记，李县长，各位同志，周远航扶了扶金丝眼镜，语气沉痛而恳切，赵部长说得对，永利沙场的问题拖不得啊。工人的工资发不出，影响的是社会稳定，损害的是党和政府的形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楚峰身上：楚峰同志在处理此事上，可能有其难处，但现在的舆论对我们非常不利。我听说，有些工人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老婆要离婚，孩子要辍学...这些都是活生生的现实啊！
楚峰注意到，周远航说这些话时，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痛心，但眼神却异常冷静。
那周副县长有什么高见？李建新县长问道。
周远航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坐直身体，显得极为大局为重：当务之急，是尽快盘活沙场资产，兑现工人工资。我了解到，有一家叫江东信达的投资公司，实力雄厚，对接手永利沙场很有诚意，愿意先行垫付部分工人工资，以解燃眉之急。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楚峰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来了！
我认为，周远航继续道，可以特事特办，在依法依规的前提下，加快与江东信达的接洽谈判，争取尽快达成协议，平息事态。
楚峰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这一招太狠了！周远航把自己打扮成解决危机的救火队长，而将他置于处置不力的尴尬境地。如果他反对引入江东信达，就是不顾工人死活；如果他同意，就等于默认了对方设计的路径。
会议室里的目光都聚焦在楚峰身上。杨国福书记沉吟不语，李建新县长眉头紧锁。楚峰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整个会议室都在等待他的表态。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不能硬顶。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坚定：周县长的建议，是从稳定大局出发，用心良苦。解决工人工资问题，确实是头等大事。
他注意到周远航的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但是，楚峰话锋一转，引入战略资本盘活资产，我完全赞同。但正因为此事关系重大，涉及几百工人的切身利益和巨额国有资产，我们更要慎之又慎。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借此整理思绪。
江东信达公司，我们不了解其真实背景和资金实力。如果匆忙引入，万一后续出现纠纷或者资金链问题，反而会引发更大的矛盾。
周远航想要插话，但楚峰没有给他机会。
我建议，楚峰提高声音，由县里牵头，成立一个由审计、财政、司法、工会以及工人代表组成的联合工作组，立即启动对永利沙场的资产清算和评估，同时面向社会公开、透明地招募战略投资者，择优合作。
他目光坚定地看向杨国福：在资产处置方案明确、合法合规的前提下，优先支付工人工资。这样既能尽快解决问题，又能确保公平公正，防止国有资产流失和二次风险。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楚峰的这番话，有理有据，既回应了尽快解决问题的要求，又巧妙地否定了周远航特事特办引入特定公司的方案。
周远航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楚峰同志考虑得很周全，程序正义很重要。不过，工人的情绪等不起，舆论的压力也等不起啊。
他转向杨国福：杨书记，我觉得可以双管齐下。联合工作组立即成立，同时也不放弃与有诚意、有实力的企业接触嘛，并行不悖。
杨国福沉思片刻，最终拍板：就按周副县长说的办。成立联合工作组，楚峰同志任副组长，具体负责。同时，周副县长可以牵头与相关企业进行前期接触。
散会后，李建新走到楚峰身边，低声说：楚峰，你刚才说得很好。程序不能乱，一乱就要出大问题。工作组这边，你要把好关。
谢谢李县长支持。楚峰点点头。
楚峰点点头，他知道，李建新这是在暗示支持他。但真正的较量，在会场之外，在那看不见的暗处。
走出县委大楼，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楚峰裹紧大衣，快步走向自己的车。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奚梦瑶发来的信息：
查到一些情况，电话说。
楚峰坐进车里，立即回拨过去。
梦瑶，什么情况？
江东信达的备案信息查到了。奚梦瑶的声音有些急促，表面上的法人代表是个普通人，但实际控制方是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离岸公司。
楚峰的心一沉：开曼群岛？
对。而且我那个师兄说，这家公司最近半年异常活跃，接连收购了好几家破产企业，出手很大方。
有没有查到和周远航的关系？
暂时还没有直接证据。但是...奚梦瑶顿了顿，我查到周远航的妹夫，上个月刚买了一辆一百多万的保时捷。
楚峰的眉头皱了起来。周远航的妹夫他知道，是个普通的中学老师，哪来这么多钱买豪车？
这是个重要线索。还有其他发现吗？
还有就是，网上那些抹黑你的帖子，Ip地址大多集中在省城的一个写字楼。我让朋友去看了，那里确实有一家网络营销公司。
能确定是他们在操作吗？
基本可以确定。我朋友假装客户去咨询，对方很隐晦地表示，可以提供舆情管理服务，包括负面信息压制竞争对手抹黑
楚峰冷笑一声：果然如此。
现在怎么办？奚梦瑶问。
继续查。特别是周远航妹夫买车的资金来源，这可能是突破口。
明白。你自己也要小心，对方这是要置你于死地。
挂了电话，楚峰靠在座椅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依次亮起。他知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他启动车子，驶向镇政府。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联合工作组要尽快成立，资产清算要立即启动。虽然周远航获得了前期接触的授权，但只要工作组运作起来，就能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他的行动。
更重要的是，他手中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只要继续深挖下去，一定能找到确凿的证据。
这场借刀杀人的戏码，最终谁会成为那个的人，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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