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距离除夕还有五天。河阳镇的上空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连往年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张灯结彩的街道，也显得格外冷清。
楚峰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院子里那几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梧桐树。工人座谈会的意外转向和舆论的微妙变化，虽然暂时遏制了周远航的攻势，但他知道，这仅仅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楚镇长，审计局的人又来了。秘书小陈推门进来，脸色不太好看，这次来了四个人，说是要对镇里去年的乡村振兴专项资金进行延伸审计。
楚峰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带队的是谁？
是审计局的王副局长，带着三个业务骨干。小陈压低声音，他们要求查看所有专项资金的使用明细和报销凭证，说是要全面厘清
楚峰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配合他们的工作，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
可是...小陈欲言又止，党政办的老周特别积极，一早就等在审计组办公室门口，说是要全力配合
楚峰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早就料到老周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让他去表现吧。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小陈离开后，楚峰坐在办公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周远航这一手确实狠毒，以例行延伸审计为名，行打击报复之实。在基层工作，谁经得起这样鸡蛋里挑骨头的审查？
果然，审计组进驻后的工作异常。不仅查账，还频繁找镇干部谈话，从分管副镇长到具体经办人员，一个都不放过。镇政府大院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干部们见面都只是点头示意，连话都不敢多说。
这天下午，楚峰正在批阅文件，分管农业的副镇长王志刚敲门进来，脸色苍白。
楚镇长，审计组找我谈话了。王志刚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们重点问了花谷项目的那笔设计费，说是支付程序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楚峰放下笔，平静地问。
他们说，省设计院的那笔设计费，比市场价高了百分之十。王志刚擦了擦额头的汗，我解释说这是公开招标的结果，而且省设计院的设计水平确实高...
然后呢？
他们又问，为什么要在招标文件中设置那么高的资质门槛，是不是有意排除其他竞争者。王志刚越说越激动，这分明是在暗示我们搞利益输送！
楚峰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这是专家论证后的结果，都是为了确保项目质量。王志刚叹了口气，但看他们的样子，根本不信。
送走王志刚，楚峰的心情更加沉重。这只是开始，周远航的手段绝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第二天，一个更阴险的谣言开始在县里传播。楚峰是从奚梦瑶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楚峰，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奚梦瑶在电话里的声音很焦急。
怎么了？
我听到一个谣言，说你和花谷项目的一个女投资商关系暧昧，有人看见你们多次在省城秘密会面。
楚峰的心猛地一沉：具体怎么说？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那个女投资商叫宁希，是省城来的，长得漂亮，很有钱。还说你们在省城的希尔顿酒店见过面...
楚峰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这完全是凭空捏造！他确实认识一个叫宁希的女投资商，但那是陆明书记推荐的花谷项目的投资人，而且清水村大家都知道。
这是谁传出来的？
不清楚，但传播速度很快。奚梦瑶担忧地说，你知道的，这种生活作风问题，对干部的杀伤力最大。就算最后查清了是谣言，你的声誉也受损了。
挂了电话，楚峰感到一阵无力。周远航这一手太狠了，直接攻击他最脆弱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楚峰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有些干部开始刻意回避他，连平时关系不错的几个副局长，见面时也显得很尴尬。
审计组的工作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深入。他们不仅查专项资金，开始连镇政府的日常开支都不放过。一张张餐饮发票、一页页差旅报销单，都被拿出来反复核对。
楚镇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一天晚上，王志刚悄悄来到楚峰办公室，审计组明显是在找茬。我听说，老周私下里跟他们接触很频繁，提供了不少材料。
楚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给王志刚倒了杯茶。
还有那个谣言...王志刚欲言又止，现在镇里都在传，说得很难听。要不要出面澄清一下？
清者自清。楚峰摇摇头，这个时候越澄清，反而越显得心虚。
送走王志刚，楚峰独自在办公室里坐到深夜。窗外的寒风呼啸着，像是在为他此时的处境伴奏。审计的压力、谣言的攻击、内部的背叛...这一切都像一张大网，将他牢牢困住。
就在楚峰感到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打来的。
楚镇长，找到了！老枪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那个包工头找到了！
楚峰的心猛地一跳：在哪里？
就在本市！被江东信达的人控制在一个出租屋里。老枪语速很快，我的人假装是物业，进去查水表，确认就是他。
能接触到他吗？
已经接触过了。老枪的声音低了下来，一开始他不肯说，我们稍微用了点手段，他就全招了。
用什么手段？楚峰警觉地问。
放心，都是合法的。老枪笑了笑，我们告诉他，江东信达准备把他当替罪羊，如果他不想坐牢，最好配合我们。
楚峰松了口气：他怎么说？
确实是江东信达的一个项目经理指使他干的。给了他五万块钱，让他组织工人闹事，把矛盾引向你。
有证据吗？
老枪的声音更加兴奋，这个包工头还挺有心眼，他偷偷录下了和那个项目经理见面的录音。虽然音质不太好，但关键信息都很清楚。
太好了！还有其他证据吗？
还有江东信达向几个网络水军头目支付费用的转账记录截图。老枪说，这些都是铁证！
楚峰感到一阵热血上涌，多日来的压抑一扫而空：证据在哪里？
都在我这里。需要我现在送过去吗？
楚峰冷静下来，明天早上，老地方见。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楚峰就开车来到城郊的一个废弃工厂。这是他和老枪约定的见面地点。
老枪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到楚峰，他立即递过来一个文件袋。
所有证据都在这里。老枪说，录音已经转成光盘，转账记录都打印出来了。
楚峰接过文件袋，双手微微发抖。他打开文件袋，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光盘，上面用记号笔写着包工头录音四个字。下面是几十页打印纸，详细记录了江东信达与水军公司的资金往来。
这些证据足够吗？老枪问道。
足够了。楚峰重重地点头，老枪，这次多亏了你。
应该的。老枪笑了笑，这种人渣，早就该收拾了。
回到车上，楚峰迫不及待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插入光盘。录音的质量确实不太好，背景噪音很大，但关键对话清晰可辨：
...事成之后，再给你五万...
...一定要把矛头指向楚峰...
...网络上的帖子我们会处理...
听着这些对话，楚峰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这就是周远航的真面目！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煽动群众，陷害同志！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复制了所有证据。一份通过机密渠道，直接寄送给省纪委、省委主要领导和省检察院；另一份，他仔细装好，开车直奔县政府。
早上七点半，楚峰敲开了县长李建新办公室的门。李建新显然刚来上班，还在整理桌上的文件。
楚峰？这么早有什么事？李建新有些惊讶。
楚峰没有说话，只是将文件袋放在李建新面前。
这是什么？李建新疑惑地打开文件袋。
当他看到里面的内容时，脸色瞬间变了。他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怒，最后变得异常严肃。
这些证据...可靠吗？李建新的声音有些发抖。
百分之百可靠。楚峰平静地说，录音是包工头偷偷录的，转账记录是从银行系统调取的。
李建新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突然，他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他看向楚峰，眼神复杂：楚峰，你...你真是...胆子太大了！也...也太冒险了！
李县长，我没有退路了。楚峰坦然道，他们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如果我不反击，倒下的不止是我，还有河阳镇的百姓对党和政府的信任！
李建新沉默良久，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气：东西放我这里。你立刻回去，正常上班，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楚峰知道，李建新这是要动用他的力量，向上级汇报，并设法稳住县里局势。
谢谢李县长。
走出县政府大楼，清晨的阳光刺眼。楚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知道，他投下的是一颗重磅炸弹，爆炸的冲击波将席卷一切。
回到镇政府，楚峰像往常一样处理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敏锐的人还是能感觉到，今天的楚镇长有些不一样。他的眼神更加坚定，步伐更加有力。
审计组的人照常来上班，继续他们的工作。老周依然在审计组办公室进进出出，表现得格外积极。
楚峰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一片平静。既然黑暗不容光明，那他唯有以身作烛，燃尽此身，也要照出一条通往黎明的血路！
下午三点，楚峰接到李建新的电话，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上面来人了。
楚峰知道，风暴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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