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城迎仙坊的简陋院落,在论道之日前夕,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孩子们盘膝坐在清扫干净的青石地上,进行着最后一次“共情领域”的意念共鸣演练。乳白色的光晕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实、稳定,如同一个巨大的、温暖跳动的心脏,将所有人的气息、心跳乃至神魂波动都协调到近乎完美的同步。没有言语,无需鼓励,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静笼罩着每一个人。他们知道,明日,他们将踏上的,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却远比任何战场都要凶险的征途。
翌日,天光未亮,整座天枢城却已提前苏醒。一股无形的、躁动不安的气息在庞大的城池中弥漫、汇聚,最终如同百川归海般,涌向城市中心那片被誉为“道争圣地”的区域——天枢论道台。
当唐家兴领着圣尊府众人走出院落,汇入那浩浩荡荡的人流时,他们再次成为了绝对的焦点。只是这一次,目光中的鄙夷与怜悯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审视、好奇,以及一种看待将死之物的复杂情绪。人流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并非出于尊敬,而是一种下意识的隔离,仿佛他们身上带着某种不祥。
越靠近城中心,那股汇聚了万千修士意念的“势”便越发沉重。空气中灵气的流动都变得粘稠,无数道或强或弱的神识在天空中交织、碰撞,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喧嚣与压抑。
终于,穿过最后一道巍峨的、雕刻着日月星辰与古老符文的巨大牌坊,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也让所有第一次见到此景的人,心神为之夺!
那是一片无法估量其广阔的广场,地面由某种暗金色的金属铺就,光滑如镜,倒映着天空流云。广场的中央,一座高台拔地而起,直插云霄!
那便是天枢论道台!
台高不知几万丈,目光所及,只能看到基座部分粗逾山岳,通体呈玄黑之色,表面布满了岁月侵蚀留下的斑驳痕迹与无数难以理解的古老道纹。高台四周,并无阶梯,只有道道氤氲的霞光如同瀑布般垂落,那是唯有得到许可之人才能登临的“道蕴虹桥”。高台之上,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其顶端平整如镜,仿佛被无上伟力一剑削平。
而此刻,在论道台的四周,那无垠的暗金色广场之上,早已是人山人海!靠近高台的位置,是一个个悬浮于离地数尺的玉石平台,上面端坐着气息渊深、衣着华贵的各大宗门掌权者、世家老祖、成名散修,他们神情或淡漠,或玩味,或凝重。更外围,则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普通修士,他们或御器悬浮,或盘坐在地,翘首以盼。
喧嚣声、议论声如同海潮般起伏,但当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论道台正东方,那片被清空出来的、最尊贵的区域时,声音便会不自觉地压低几分。
那里,悬空漂浮着一座巨大的、完全由万年寒玉雕琢而成的云床。云床之上,一道身影孤峭地盘坐着。
他身着最简单的玄色道袍,面容古朴,看不出具体年岁,双眼微阖,仿佛与周遭的喧嚣隔绝,沉浸在自身的道境之中。他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灵力波动散发出来,却仿佛是整个天地的中心,所有的光线,所有的气息,乃至那高耸入云的论道台,都似乎在以他为核心,缓慢而沉重地运转。
正是玄寂上人!
在他身后的云床下方,周家老祖周衍以及一众周家核心子弟、附庸势力的代表,如同众星拱月般肃立着。他们个个气息强横,至少也是金丹修为,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傲然与对前方那道玄色身影的绝对敬畏。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在无声地宣示着力量、权势与不可撼动的正统地位。
气焰滔天!
与此形成惨烈对比的,是论道台正西方,那片同样被划出、却显得异常空旷冷清的区域。那里,只有一个简单的玉石蒲团,孤零零地放置着,仿佛在等待着它的主人。
当唐家兴领着圣尊府的孩子们,穿过自动分开的人潮,一步步走向那片区域时,整个广场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扼住!
所有的目光,如同万千利箭,瞬间聚焦过来!
他走在最前方,步伐沉稳,面容平静,目光直视前方那高耸的论道台与云床上的身影,没有丝毫避让。韩慧云紧随其后,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却努力挺直着背脊,手中紧紧握着代表圣尊府账目和核心人员名册的玉简。韩辉、赵宇、林逸、睿睿、石岩……所有孩子,无论年长年幼,无论心中是愤怒、是恐惧、是冷静还是懵懂,此刻都紧紧地跟在唐家兴身后,小手互相牵着,形成了一道独特而脆弱的风景线。
他们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跳上。
终于,他们走到了那片空旷的区域。唐家兴没有去看那孤零零的蒲团,而是转过身,面对着所有孩子。他缓缓蹲下身,目光与孩子们平视,脸上露出一抹温和而坚定的笑容,伸出手,轻轻整理了一下睿睿有些歪斜的衣领,拍了拍韩辉因紧绷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然后,他站起身,平静地走到那个蒲团前,盘膝坐下。
他的身后,是上百个身有残疾、修为低微、眼神却异常清澈坚定的孩子。他们没有蒲团,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手拉着手,如同环绕着参天大树的藤蔓与幼苗。
身后空无一人?不。
他的身后,站着他的整个家庭,站着他们共同守护的信念,站着那初生却已饱经风霜的“有情道”!
视觉与气势上的对比,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一边是云床高卧,万众簇拥,代表着传承久远、力量庞大的无情道正统;一边是地坐蒲团,稚子相随,代表着势单力孤、前路未卜的有情新芽。
孤勇!
一种悲壮而决绝的孤勇之气,从这片冷清的区域弥漫开来,竟让许多原本带着轻视与嘲弄目光的修士,心中莫名一凛,再也说不出讥讽的话语。
时间,在死寂般的对峙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云床之上,那微阖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双眼,缓缓睁开。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席卷八方的灵压。
但就在他睁眼的刹那,两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与无尽冰寒的目光,如同划破虚空的无形电芒,跨越数百丈的距离,直刺唐家兴!
与此同时,一股远比法旨降临那天更加纯粹、更加浩瀚、更加贴近法则本源的元婴威压,如同沉寂了万古的冰川骤然崩塌,又如同整片天空都塌陷下来,轰然爆发,精准无比地笼罩向唐家兴与他身后的所有孩子!
论道,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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